他笑了,卻是苦澀。


    別人常常說,權持季的眼睛銳利,帶著藏不住的殺氣和兇戾,每次自視都叫因子虛膝關節一軟。


    因子虛不敢看他的眼,好像是害怕異樣的東西將他吞噬。


    那一刻,權持季把著因子虛還死死攥著珊瑚釵的手腕子,扯著那條因為失勢而軟趴趴的手,一隻手慢慢地揩掉了因子虛額角的一滴冷汗,最後把釵子戴迴了因子虛頭上,動作是輕輕柔柔。


    另一隻手一點一點把因子虛的衣服穿了迴去,係好了封腰,好像是什麽都沒有看見:「這下好了,軟了,我該走了。」


    就是一天而已。


    他的書生連一日都等不了就要殺了他。


    「你是恨我嗎?」


    因子虛破罐子破摔:「我恨你,我想要你死。」


    「權持季,你讓我怎麽想要你好過?難道你敢說,你一開始不想要殺了我?」


    權持季悲涼地笑了一下:「為什麽不可以相信我,為什麽你不信我是真的要和你並肩作戰?」


    因子虛卻搖了搖頭:「怎麽信,如何信?我已經不會信了。先生,成王敗寇,剛剛你已經看到了,我想要殺了你,試問你剛剛就沒有一點要殺了我的心思嗎?」


    你是猛虎,我是貪狐,我們爭奪的本來就是同一塊肉,我們之間本就水火不容。


    「若是以後莊琔琔得了正統,成了天下的王,你會讓他聽我的嗎?」因子虛現實道:「要是你活著,莊琔琔聽的就是你的,而不是我,要是我沒有辦法讓大啟變成我真正想要的模樣,我重新入局還有什麽意義?你說你會幫我,憑什麽你會幫我,我們非親非故,甚至於我要依傍你活著,這不踏實。」


    好像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因子虛徹徹底底說開了,他的神情瘋狂,就好像是丟棄了所有的不安和害怕。


    因為因子虛自己也不相信,隨著自己剛才要殺了權持季的舉動,權持季還能容許自己卑賤如泥地活下去。


    「權持季,你真的好偽善,你為什麽不老老實實去死?你是想要我和你合作,還是要我許沉今仰你鼻息?你也不想讓莊琔琔變成大啟的王吧,你要的隻是一個藉口,把我拴在你的身邊,像狗一樣。」因子虛一字一頓:「好,惡,心。」


    「沒有理想的傢夥,死在你的手裏,真叫我憋屈。」


    權持季一言不發,好像是在塵世之間孤零零地沉淪:「要是我能改,你會相信我嗎?」


    因子虛譏諷一聲笑:「你說呢?」


    我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任何信任?


    「我怎麽相信你和我的合作不是別有所求。」


    「權持季,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我的黑糧給了皇莆七落,我的雲中閣給了喻白川,現在去找莊琔琔吧,他在奉安城,你殺了我,不要在假惺惺的了,如你所見,我已經沒用了。」因子虛大悲卻大笑:「無論是銷金寨還是莊琔琔,我都爭不過你,你是天之驕子行了吧,殺了我,求求你,我也不該像一個笑話一樣活著了。」


    莊琔琔的身邊隻能有一個人提出主張,從頭到尾,因子虛想要輔佐的那個新帝都隻對權持季一心一意。


    因子虛好像是等待死亡一樣閉起了眼睛,迎麵是權持季袖子的香氣。


    真風/騷啊……


    袖子懷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幽會情人。


    他現在已經一無所有,終於不用再猜:自己能打動權持季的籌碼到底是什麽了。


    因子虛甚至是解脫了。


    他向來猜不透權持季。


    真的是,憑什麽呢,憑什麽……


    第91章 死?


    手心落於因子虛的眉心,指尖還在微微顫抖,落不下的一滴眼淚被權持季揩了揩,權持季鄭重其事地勾著因子虛垂到鼻尖上的髮絲:「好了,放你走。」


    因子虛徹底怔住:「你……」


    他還是悲觀:「你是要我出局嗎,就像是一隻可憐蟲一樣。」


    「權持季,你不如殺了我。」


    權持季闊步走到門檻,木質的厚重大門推開,他生的高,府裏的門開得也大,一開門陽光就爭先恐後擠進屋子裏麵,照亮了因子虛清透的桃花眼,腳下的土地漸漸溫暖,因子虛死死地望著權持季寬厚的背。


    什麽東西好像是利劍一樣刺穿了因子虛的心髒,萬丈光芒一瞬鋪天蓋地,因子虛在失神之間,聽見了權持季高唿一聲:「戴三七,備馬,帶因老闆去奉安城。」


    戴三七著急忙慌在門外候了好久,這時候聽了命,急匆匆地迎上來:「主子,用帶什麽東西嗎?」


    權持季卻是苦笑:「因老闆他不願意帶上我。」


    因老闆……他不願意帶上我。


    因子虛身軀一震,這句話的意思難道是,權持季要放自己去找莊琔琔,他要讓自己身為莊琔琔身邊唯一的人。


    「先生!」


    權持季低頭,看著因子虛的臉,眼睛一眨不眨:「莊琔琔就交給你了,你該去找屬於自己的追求。」


    就好像是因子虛說的那樣。


    權持季就是貪婪,就是用莊琔琔,用地位,用權勢……用所有的一切高高在上的籌碼把因子虛留在身邊,他從來不在乎因子虛是否瑟瑟發抖。


    因子虛怕他怕的要死。


    說好的幫助隻是一層礙眼的鐐銬。


    「趙明德這傢夥重感情,他是不會傷了你或是莊琔琔的,奉安城離這裏遠,路上都是窮鄉僻壤,現在戰亂,要注意安全,至於夏橋,我會在你身後拖住他。」權持季道:「我也常常說要琔琔學會獨當一麵,可是我在他身邊總是很難真正地教會他什麽,他知道什麽是屍體,卻不知道什麽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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