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供應三餐,但三餐說實話沒什麽分別,一連五年都是發硬的黑麵包配上發酸的葡萄酒。


    福貴和楊順德到的時候,已經有許多人領完了食物。他們三三兩兩地坐在地上,皺著眉頭將發酸的葡萄酒倒在硬邦邦的黑麵包上,等黑麵包被泡軟了,再硬著頭皮吃下去。


    福貴和楊順德也領了一份食物,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沒過多久,顧為光帶著趙自牧也來了,他們領完食物後坐到福貴和楊順德身旁,顧為光皺著眉頭將葡萄酒倒在黑麵包上,像是在看什麽恐怖的東西。


    顧為光開口說道:「太可怕了,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楊順德接話:「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可怕的東西?我曾以為法棍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直到我遇到了黑麵包,這還不如窩窩頭。」


    說這話的時候,他還配上一臉誇張的表情與浮誇的肢體運動,像是生怕有人看不出來他在埋汰顧為光。


    顧為光:「……」


    被搶了話,顧為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包來表達自己的心情,隻能黑著臉看向不停作死的楊順德,心裏思量著怎麽才能收拾這個目無尊長的小崽子一頓。


    福貴斜了二人一眼,沒有打斷他們之間的玩鬧,隻是衝著趙自牧說道:「別理他們——在這裏還習慣嗎?這玩意兒吃得下去嗎?」


    趙自牧老老實實地點頭,像是生怕福貴覺得他矯情難搞,他還補充說道:「沒問題的,我之前吃的也是這些。」


    這話說的倒是不假。


    雖然勤工儉學生的名頭聽起來似乎比華工好得多,但在這個時代的法蘭西,學生可能活的還不如勞工——起碼華工包吃包住,不會吃不起飯,也不會沒有地方住。


    趙自牧最開始來到法蘭西的時候,是在蒙達爾紀的一所語言學校學習法語。那時候他雖然是學生,但是法國戰後蕭條,學校的環境也很糟糕,那時趙自牧在蒙達爾紀中學吃的也隻有麵包配葡萄酒,相比現在唯一的優點是那時的麵包沒有現在的這麽硬,葡萄酒也不像現在的這麽酸,像是發酵過勁一樣。


    後來他因為囊中羞澀而離開蒙達爾紀的語言學校,經濟上的窘迫又讓他連個安穩的住處都找不到。那時從小衣食無憂的趙自牧可謂是吃遍了苦頭,現在的區區黑麵包和酸葡萄酒算什麽?


    看著碗裏被葡萄酒逐漸浸濕的黑麵包,趙自牧甚至笑著說:「不過我剛剛拿到這個麵包的時候,還以為是嗍丟。」


    「嗍丟?那是什麽?」楊順德問。


    「是一種食物,我聽我一個來自湖北的朋友說的,聽說他們那裏有一種小吃叫嗍丟,實際上就是鵝卵石。」


    福貴聞言低頭,忍不住將碗裏的黑麵包和鵝卵石相比較,最終不得不承認,起碼在硬度上,他們之間是可以相比擬的。


    倒是楊順德來了興趣:「鵝卵石也能吃?」


    趙自牧搖搖頭:「不能的,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隻聽說嗍丟是一種下酒菜,在喝酒的時候調味用的,不吃到肚子裏,嗍一口就丟掉,所以叫嗍丟。」


    提起小吃,楊順德不由想起了自己老家菏澤的吊爐燒餅:「我想吃吊爐燒餅了,你們知道嗎,吊爐燒餅配上一碗羊肉湯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


    說到這裏,楊順德還忍不住咂咂嘴。


    他這輩子吃過很多次吊爐燒餅,但隻有一次配過一碗羊肉湯,是他決定離開家前往法蘭西之後,阿爹拿出了家裏的積蓄奢侈了一把,給他買了一碗羊肉湯。


    一碗羊肉湯,楊順德和父母弟妹五個人分,每個人都隻能分到一小口,裏麵唯一一塊羊肉,爹娘不捨得吃,弟妹不捨得吃,他們不約而同地留給了即將離家的楊順德。


    那一碗羊肉湯的味道,楊順德記到現在。


    「要我說啊,吊爐燒餅還是配胡辣湯最好喝。」一個勞工擠了進來,說道,「燒餅配羊肉湯還是少了些味道,不如胡辣湯,夠勁。」


    福貴給趙自牧介紹:「他叫王杞,山東菏澤人,和順德是同鄉。」


    楊順德聞言一把勾住福貴的脖子,笑嘻嘻地說道:「怎麽說話呢,大家不都是山東老鄉嗎?」


    「嘿楊順德,你這話的意思,我們遼寧的就不是你的老鄉了?」另一個黑瘦的勞工往地上一坐,直接踢了楊順德一腳,「來來來,你今兒得給大傢夥解釋解釋。」


    福貴說:「這是莫令儀,遼寧盤錦人,和你一樣,也是個讀書人呢。」


    莫令儀衝著趙自牧伸出手:「你好,聽說你是吉林人?那咱們是老鄉。」


    趙自牧握住莫令儀的手:「在下趙自牧,吉林通化人。我十幾歲就去北平求學,如今聽到鄉音實在感慨。」


    王杞在一旁插嘴:「身在異國他鄉,我們都是一家人,是兄弟,有話就說,別客氣。」


    「你當人家是你?」楊順德嗆他,「人家是文化人,你以為臉皮和你一樣厚?」


    「我?臉皮厚?」王杞不可置信地拽了拽自己的臉皮,小聲道,「哪裏厚了,明明薄的很。」


    楊順德真的看不下去了:「快來看啊,這裏有個人說他臉皮薄!」


    王杞很快被一群人圍住要摸他的臉皮,氣的王杞怒罵:「楊順德你個王八蛋!」


    福貴趁機將趙自牧拽離漩渦中心,在他耳邊說道:「他們打鬧習慣了,不用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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