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找森醫生。而這個時候的森醫生,在我的心中早已失去了形象,他就像是一個符號,一個吊著我的命的、勉強能給我一絲希望的符號。


    我開始嚐試著自救,嚐試著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讓我自己不再有那麽多精力去關注陌生人的眼神和情緒。可是此時的我隻是像一隻籠中困獸,嘶吼著、撲咬著、不得章法的撞擊著,最終隻落得個遍體鱗傷的下場。


    我開始焦慮、恐慌。明明世界那麽大,明明這個社會上的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進行著,可是為什麽我隻感覺到了被擠壓的窒息。


    世界那麽大,卻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我不想再和陌生人有任何接觸了,所以我選擇在晚上出行。我像一個不得歸宿的幽靈,遊蕩在漆黑的夜晚城市中。城市裏的夜晚沒有極光,除此之外,和常暗島也沒有什麽區別。


    白天的時候我就蜷縮在一個黑暗狹小的地方,無論是睜著眼睛透過縫隙看外界的光亮,或者隻是閉著眼睛昏昏沉沉的睡一覺,那至少能讓我有一絲短暫的安心。


    我的胳膊上開始出現密密麻麻的劃痕、咬痕。每當我睡醒的時候,都能感受到胳膊上的疼痛。可是這種疼痛對於我來說,簡直就是最低等級的傷害。


    而用不了一天,這些傷痕就會被異能力修復。我的胳膊又會變得完好,誰也不會知道它曾經經受過什麽樣的傷痛。


    就像我一樣。


    我的內裏早已腐爛,千瘡百孔。


    不過這種行為也切實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我的緊張和焦慮。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走在每一天的黑夜中的,我也不記得我是如何走到橫濱的。我似乎忘記了很多事情,卻也清楚的記得很多事情。


    我好像對疼痛已經麻木了。對這個世界也已經麻木了。我不再去在意陌生人對我投射而來的眼神,自動屏蔽掉他們對我表露出來的或好或壞的情緒。


    這是一件好事,我想。


    我大概已經克服對人類社會的恐懼了。


    我終於來到了橫濱。


    這是一座並不大的港口城市。


    橫濱有專門的租界,就是在戰爭失敗之後要割讓給戰勝國的人住的地方。那個地方大多數都是外國人,那些人的長相和常暗島敵軍一樣。


    橫濱也有繁華的市區。那裏都是一些讓人看了眼花繚亂的東西。而經常出入那裏的人也大多穿的光鮮亮麗。


    除此之外,街道上還經常有來迴巡邏的憲兵隊。基本沒有人敢去招惹憲兵隊,在遇到的時候還會主動避讓。


    不過這座城市並不安穩。尤其是在各種隱晦髒暗的地方,總是能看到各種大大小小的勢力幫派打架鬥毆。也能看到一些流浪漢互相爭搶地盤和食物,而他們爭搶的對象也許就是被富人隨手丟進垃圾桶的一塊蛋糕,一處可以遮風擋雨的橋洞。


    暴力似乎是橫濱的隱藏代名詞。


    我漂泊不定的心好像突然就安穩下來了。森醫生就在這座城市裏,接下來我隻需要找到他就好了。一件對我來說難過登天的任務,我已經完成了80%,隻剩找到他。


    我隻要,找到他。


    其實在我來到橫濱不久之後,整個橫濱就熱鬧了起來,連空氣中都有著隱隱的躁動。在這個燥熱潮濕的天氣中,我從街邊新擺出來的裝飾和大型商場推出的各種促銷gg得知了一個消息,夏日祭快到了。


    不過這和我又有什麽關係呢?我隻是一個會蜷縮在垃圾桶旁邊角落裏的流浪者罷了。


    我以為夏日祭就是如此了。


    可當夜空中燃起煙花的時候,我才恍然驚覺,原來戰爭帶給我的創傷一直都未曾被抹平。我所以為的麻木,隻是被埋藏到了靈魂的最深處。


    隨著煙花被不斷的炸響,我的身體又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痛。我開始不受控製的顫抖了起來,即使我很努力的用一隻手去握住另一隻顫抖的手臂,也抑製不住條件反射的身體反應。


    我看向了穿著浴衣的人們,他們臉上的笑容是那麽燦爛,仿佛沒有任何煩惱。


    他們好像都已經遺忘了戰爭的傷痛,社會變得井然有序,一切都欣欣向榮。好像隻有我,被遺忘在了那場戰爭中,被遺忘在了那座擁有著千瘡百孔的地麵和絢爛綺麗的穹頂的小島上。


    我的眼前開始變得朦朦朧朧。恍惚之間,好像出現了很多人。


    我看不見夜空中炸開的朵朵絢爛煙花,煙花升空的爆炸聲恍恍惚惚的化作了戰機盤旋在低空的嗚咽。


    我看不見眼前無數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人們的雙腿,他們化成了一個一個被我刻意遺忘在了記憶深處的人——大倉、上野、立原,甚至是晶子。


    我捂緊了耳朵,仿佛隻有這樣才能隔絕掉令我心顫恐懼的爆炸聲。


    可是爆炸聲真的好吵,還有人們的叫賣聲,說話聲,笑聲。混合著煙花爆炸的聲音,像蛇一樣鑽過我的指縫,鑽入我的耳朵裏,衝擊著我的耳膜。


    我在發抖。


    我將自己更深的縮進了牆角處。旁邊就是垃圾桶,發酵腐爛的味道充斥著我的鼻腔。人來人往處,不斷有人走過,或輕或重的踩過我的雙腳,踢過我的身體。


    在這一刻,仿佛隻有大地才能傾聽我的恐懼和害怕。在這一刻,我產生了一種已經把骨血貢獻給了這片土地的錯覺,而我的骨血在被人無情的踩踏著,碾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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