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不會對他的話有反應,隻會對一切爆炸聲和尖銳的聲音有反應。那是在無數次生死徘徊之間所刻印下的深至靈魂的痛楚。


    士兵們像是品鑑一件商品一樣點評著[不死軍團]的存在,他們的對話中毫無共情,隻是站在第三視角所發表的最淺顯的感想。


    “這些人可真慘啊,都安撫這麽久了,狀態愣是沒有一丁點好轉。”


    “嘖嘖嘖,真想像不到在戰場上受了多大傷害。聽說這個計劃的提出者和主要負責人是一個軍醫?”


    “已經被抓咯,也真是活該。不過當時徵兵的時候還好我年齡不夠沒有趕上。要不然我也是這些士兵中的一員了。”


    “那種人啊,不把人命當人命的,就應該槍斃。槍斃之後再把屍體給扔了,讓所有人都踩兩腳。”


    “說年齡不夠的,這裏不是有一個小孩子嘛……風間狩?喂,你多大了?還能聽到我說話嗎?”


    “……”


    我終於有了反應,因為年輕士兵聊天的那幾句話。森醫生,已經被抓起來了嗎?然後他們就要說森醫生本該被槍斃之後,屍體還要受辱嗎?


    他們一點都不理解森醫生,其實我也不理解。可是森醫生並不需要世人的理解,他是一個殉道者,強大而又孤獨,隻顧低頭前行。


    我被帶到了母艦,睡上了舒服的床和溫暖的臥室。這裏沒有隨時會坍塌的塹壕洞,也沒有蛇蟲鼠蟻,更沒有腐爛發臭的屍體。為了能刺激我的反應,給我做心理治療,那些士兵甚至還帶著我看了森醫生的審判現場。


    森醫生的,審判現場。


    我已經好久沒有見到過他了啊。從最後一次不歡而散的爭吵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然後,和他說的一樣。


    我果然在電視上見到了他。


    而他,端坐於軍事法庭的被告席。


    此時的他,已經被剝下了筆挺的軍裝,換上了一身鬆垮且落魄的囚服。他的臉色看起來很差也很疲憊,下巴處的胡茬看上去也很久沒有打理了。邋遢且落魄,更甚於我和他的最後一次見麵。


    但唯獨,他的頭髮梳的一絲不苟,沖淡了這份落魄感。除此之外,他的脖子掛著一個項鍊繩一樣的東西。繩墜被隱藏在了囚服內裏,看不清形狀。


    我看著他麵容平靜的聽法官念出了他的罪行,語氣激烈。又看著他毫無異議的接受了軍事法庭對他的審判——流放至橫濱。


    最後,我看著他被軍警押了下去。


    軍警推搡著他,鉗製著他。在架著他的胳膊把他往下押走的那一刻,動作粗魯間,一枚墜子就從寬鬆的囚服衣領中掉了出來。


    那是一個小小的、白色的、骨哨。


    那是,我的指骨。


    它算不得小巧精緻,但卻是他身上唯一的裝飾,那是他在極度落魄之後的僅剩的儀式感,那是他最後的體麵。


    我曾在無數個夜晚,伴著炮火聲,在昏暗的燈光下,打磨這枚骨哨。它也曾緊貼著我的心口,陪我經歷了一次次的死亡。它從誕生初一直到成品,見證了我每時每刻的心情——平靜、迷茫、興奮、期待,一直到我把它送到森醫生手裏時的忐忑、自卑、酸澀。


    而現在,它成為了森醫生的體麵。


    時隔太久太久之後,我再度得到了他的迴應,即便這份迴應隻是我的一廂情願,隻是我卑微的自以為是。


    我安靜的看著審判轉播,淚流滿麵。


    我感覺我封閉的身體好像裂開了一個縫隙,靈魂就像細沙一樣迫不及待的從縫隙裏漏了出去,又覆蓋到了身體上。我的身體和靈魂重新契合,無數尖銳的痛感也在頃刻間迴到了我的身上。


    我痛的蜷縮了起來。即使緊緊咬著牙關,破碎的嗚咽還是不受我控製的從唇縫泄了出去。


    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也許是那無數次死亡的痛感、那些被我的靈魂徹底屏蔽掉的痛感,重新又返還並且成倍的疊加到了我的身上。


    可是我又是高興的。


    宛若復活,宛若新生。


    “你哭什麽?是喜極而泣嗎?”我聽到有人問我,但是我迴答不出來。


    “誒——你怎麽了?還好嗎?”士兵看著我在床上蜷縮打滾的樣子,就慌了手腳,“小子你別怕啊,他已經受到懲罰了。不過為什麽不是死刑啊,僅僅是流放,真是太便宜這種惡人了……”


    他手忙腳亂的安慰著我。


    可是他哪又知道,我重新體驗到了活著的感覺,我仿佛又迴到了這個世間。


    我復活了。


    僅僅因為一個哨子。


    *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死軍團]的所有士兵確實稱得上英雄。因此即使這些人已經有了很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但依舊得到了很好的照顧。


    他們被問到具體的家庭住址,以及曾經的履歷。這些都是為了方便在戰後清理完畢之後能很好的被遣送迴家。


    當然,我也經歷了這項流程。


    隻是,我什麽都答不出來。我隻是一個誕生於常暗島的、沒有記憶的孩子。我和這個世界最初始的連接隻有一個名字——風間狩。


    我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從何而來。我隻知道把我變成人類模樣的是森醫生,他以極端的手段讓我在短時間內經歷了人世間的一切感情,將我本就幾乎不存在的人格強製催生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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