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裏幹得像踩了沙,禾杆握在手中軟綿綿的,比陳年舊稻禾都不如了。


    估計一直都缺著水呢。


    田地這種境況了,那一家子居然還能睡得著。


    莫非割到天亮了許久,左右田裏和地頭打招唿的來了又走,半個村的人都看到他了,冬家還沒一個出現。


    那日他來通知幫忙割稻,村裏人後麵也都知道了,如今這家人如此做派,哪個見了不擺頭。


    有些人甚至喊著,叫莫非迴去,不要給冬家做。


    莫非聽了,迴頭看看割下的稻,抬腳上了田埂,卻不是說迴家,而和人解釋起來:稻割了半畝多,該去丈人家搬戽鬥了。


    他摸出懷裏的餅子,一邊吃一邊往村裏去。


    這樣自帶吃食給丈人家幹活的婿子,真真的把個「勤慎肅恭」掛在了臉上。


    慢悠悠走到冬家院口,莫非把院門拍得山響:「冬旺!冬旺!起床了!我割了半畝多稻,咱們搬個戽鬥過去打稻咧!冬旺!活計做完了再睡吧!」


    喊了兩聲還沒人應,莫非在圍觀者的注視中,嘟囔著「實在等不起了,家裏還有許多活等著迴去做呢」,隨即翻牆進了院子。


    他去灶屋撿了根棍子,在堂屋四壁上「梆梆」敲起,嘴裏大聲罵著,也不特指哪個:「起床了起床了!這等時候還睡得著?吃屎都撿不著熱乎的啦!快起來!」


    外頭人聽了不但沒怪的,反而個個都笑,隻覺得冬冬這契哥怪有趣的,人雖好心卻不軟綿。


    一家四口蓬頭垢麵,窩窩躁躁地爬起來。


    冬永興連呸幾口唾沫,罵道:「這不是來割稻的,是來割我命的罷?」


    隻是出來看到莫非門神一般堵在門口,擺弄著手頭的棍子,他又憋迴了剩餘的話。


    四個人歪歪倒倒,跟著莫非,搬戽鬥的搬戽鬥,挑籮擔的挑籮擔,一起出了門。


    路過的看了,哪個不說莫非能幹又孝順。


    莫非暗自好笑,真是頭一迴聽到「孝順」這個詞能安在他身上呢。


    王新杏出門前,還想以給大夥做飯為藉口留下來。


    冬永興見莫非是空著手來的,一肚子火,可不慣她了:「你這飯怕是要做到床上去,老實跟去田裏,多個人做,我們也少餓會肚子。」


    冬永興有冬永興的打算——先老老實實把莫非這個「兇神」哄去田裏,迴頭再找理由躲去哪裏歇著。


    到了田裏,幾人看著這幾乎望不到邊際的稻禾,心裏直打鼓。


    莫非也不為難他們,大手一揮,你們割稻,我一個人打,來個人把我早上割的搬到戽鬥邊就行。


    莫非也好,冬家四個也罷,不管出多少力,架勢總算擺好了,田裏看著也熱火朝天了起來。


    不到半個時辰,王新杏就說要迴去燒飯,不然人要餓死了,莫非沒有管她。


    一會兒,冬永興說要拉屎,自顧自也上了田埂,莫非也沒有說什麽。


    左右哪個不曉得這夫妻的伎倆。


    隔壁田裏有個捆稻草的漢子向莫非道:「這兩個人一跑,你可是再抓不迴來的。」


    莫非無奈地笑笑,做婿子的怎能背後說丈人丈母呢。


    他停了手上的活,擦一把汗,虛心問道:「叔,這村裏有家姓李的,閨女嫁在我們瓦山村二十多年,叫翠梅,你可認識的?」


    那漢子也好心,自己想了想,還去找婆娘核實了一下,夫妻倆都跑到莫非旁邊,說:「李翠梅是吧?認識啊,你找她娘家作甚?」


    莫非嘆口氣說:「找她家老嬤問點事。她家在哪塊,勞煩指我看看。」一副有苦難言,不便直說的模樣。


    別個更好奇了,夫妻對視幾眼,漢子朝他婆娘使了個眼色,婆娘一溜煙就跑了。漢子就朝莫非解釋:「他家就在壩邊做活呢,我家裏人給你跑一趟,省得你還四處去找。」


    「那就謝過叔和嬸子了。」莫非求之不得,別人幫他跑,能省多少工夫,何況,人多才好呢。


    冬家老夫妻跑了,剩下年輕的兩個,割稻也不如別個快,慢騰騰怕是在等著他呢,他早就不想幹了。


    他有所不知,這已是冬旺加了勁的,隻是身子養懶了,委實快不起來。


    冬旺心裏多少也有數,這田地的活,老爹不管,老娘不做,最後隻能是他來,趁著有人打稻,他多割些最好了。


    他的偷懶可是有講究的,不像他爹娘那麽直白。


    李翠梅的娘昨晚就得到了女兒的口信,見莫非真的找上門來問,心裏雖慌,但也不是太害怕。想著按閨女指點的,照實說就是,反正她又沒添油加醋。


    她不但自己過來,還帶了媳婦和另一個中年婦人,後頭還唿啦啦跟著幾個。


    到了冬家的田裏,婆媳倆二話不說先竄到趙大梅邊上,把人揪起就往莫非跟前拉。


    趙大梅「哎哎」幾下,掙又掙不脫,隻得踉踉蹌蹌的被拽了過來。


    冬旺不明所以,秉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原則,兩耳不聞,隻加快速度割起稻來。


    看樣子是起了紛爭,她們都是女子,有什麽事拉扯幾下就好了,他若跟過去,說不得人家把氣撒到他頭上。


    到時,他是還手也不好,不還手也不好。


    李家婆媳夾著趙大梅在莫非麵前立定。


    李老嬤一板一眼先開口:「我曉得你要問什麽,閨女昨個來說過了。」她指指帶來的那個婦人,又指指趙大梅:「話頭不是我起的,是這歪貨自己湊過來說的,幾夥子人在河裏洗衣,都可以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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