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有時覺得,莫非怕是真的把自己當兒子在養。


    嗬護細緻不說,還時常說他「乖」「讓人稀罕」「我的娃娃」......既讓人羞赧又讓人意動。


    他爹娘都從未這麽喊過他。


    「等你來就睡。你也莫鬧了,明兒要早起,後頭又要忙兩天,忙完又該送菜,大熱天的可要當心些。」冬冬說著說著又心疼起來,捏著他的肩膀,全部的擔子都在這兒挑著,他還不到十九歲呢。


    「曉得。你還不清楚我?萬事沒有人重要,做什麽都留三分力的。」莫非在床上躺平,輕撫著身上冬冬光滑的脊背,「明日我迴來再摘菜,窖裏都搬空了。下晌我們多泡些出來,不耽誤事。」


    泡菜用的菜蔬,家裏種了好幾批。


    最老的就是春時栽的,後來說定了冬冬,莫非怕兩人菜不夠吃,在屋邊擴大的菜園裏又種了一批。帶冬冬從縣城迴來後,兩人又補種了一批。


    如今,第一批種的萵苣、黃瓜和辣椒開始下市,而三月份種的那批菜前後腳開始掛果,剛好接上。


    「那也太趕了,我起來就能......」


    天氣熱,菜摘下來不到個把時辰就打蔫。平日莫非都是天蒙蒙亮,就著露水去採摘,收迴來後清理洗晾,再燒水備料一壇壇泡上,兩三個時辰是要的。


    若明日想趕在日頭大起來前把菜摘迴家,那路上就要走快,還得起大早。


    「不趕,半夜走路還涼快呢。」莫非直接打斷他。


    飯莊天熱也做早點生意,不到寅初就有人在,交割了泡菜立馬迴頭,空車腳程又快,時間還算來得及。


    「你安心睡,起來喂喂雞就夠了。切莫去洗衣,早晨池邊有蛇,遇到不得了。」


    離最近一次下雨也有二十來天了,兩處泉眼如今隻有線粗,屋後這處甚至還斷流過一迴,把兩人嚇得不輕。莫非好生修葺了竹筒,生怕半途在哪裏漏掉一滴,這樣日夜不停地流著,人吃家用、澆菜澆地的,池裏水都沒存到一半過。


    山間小獸也貪圖那裏陰涼,經常能看到喝水躲蔭的。


    「恩~」冬冬無力反駁。反正莫非提出來了就聽不見他說不。


    「我出門就不煮粥了,去縣裏頭給你帶吃的。」


    「那麽早未必有賣的,我起來煮吧,再烙幾個餅子等你迴來吃剛好。」


    「等我迴來再說,你睡你的。」


    「唉......」冬冬不想再說這些小事了,肚裏其實一堆話,可想著莫非得早點睡。


    莫非見他這樣也是好笑,幹脆主動開了口:「嘖!我是不曉得怎麽和你說,怕你覺得我這人,寡情!我心裏......並不難受的。」


    他把冬冬放迴床上,自己盤腿坐了起來,撓著頭,總覺得要說的話還挺難為情的。


    冬冬按幾下按不住他,隻得說:「好好好,以後再說罷,今晚先歇了。」


    「幾句話,我話到嘴邊,索性說了再睡,省得你也老掛著。隻是真的亂得很,我理不清頭緒,反正說到哪是哪,你聽聽就算。」


    莫非把冬冬的腿搬到肚子上輕輕捏著,斟酌了片刻才開口:「之前說猜測莫豐收為何不喜我,話還沒說完,又說到了我娘的墳塚在何處,這兩個事我就併到一塊接著說。」


    冬冬暗忖,莫豐收不喜歡莫非,所以連他娘的埋骨之處都隱瞞了?那實在太過分了!


    他也躺不住了,爬起來和莫非麵對麵坐著。


    莫非改成捏住冬冬的手,不抓點什麽,心裏空落落的。


    他真怕自己說完,冬冬會嫌棄。


    「先從第一個講起,我說有幾個猜測,一個在他頭上,一個在我娘頭上,最後還有個,就是到我頭上了。也是胡亂猜的啊,你...你別當真!」


    「就是吧,我有時總會想,會不會就像他說的,我這人,天生親緣淺薄,命克父母呢,所以他怕了我?」莫非看見冬冬惱得要打自己,趕緊握緊他的手,笑著說:「哎哎哎!都是以前胡亂想的,如今我可不管他喜不喜?你莫打亂我啊,不然我都不知怎麽說下去了。」


    冬冬氣哼哼反手捏住莫非。


    「我說莫豐收天生冷情淡漠,就是覺得我也是這樣的,甚至比他還...還薄情些。我對他,對阿爺、阿奶,對我生母,好像都沒法放在心上。」


    「蘭嬸早幾年說要給我做媒,我甚至很嫌棄!她說,其他人像我這個年紀,早就想著老婆孩子了,可我,可我想到自己屋裏有另一個人或是說我有娃兒,就煩得不行......你懂吧?當然,這不包括你!你曉得的,我稀罕你稀罕得不得了!」


    冬冬又想哭,又想笑。


    莫非說自己薄情,誰又給過他什麽呢?肯定是因打小親人冷酷殘暴,讓他害怕了的!


    他暗怒自己口拙,不會安慰人,隻能溫柔地拉住莫非的手,使勁擺著頭。


    起碼他並不覺得莫非薄情,更沒有什麽不對。


    莫非略鬆了口氣,接著說:「從記事起,莫豐收對我就很冷淡,可我從未因此而難過,而是他冷我也冷。戚染花當他的麵打我罵我,我也隻是生氣和憤怒。所以莫豐收後來對我越來越差,甚至想我死......估計他看出我這個人沒什麽心,怕我長大會報復他吧?」


    也許有過那麽一次兩次的傷心難過,隻是失望與絕望後,深埋心裏刻意遺忘了罷。


    「戚老太,就更沒什麽好說的了。幼時也許是抱過我的,但打從我能記事起,隻看到她抱著大寶小寶他們,圍著戚染花轉。我阿爺死後,她更是把兒子當成了天,兒媳就是王母,他倆的話都是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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