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喻才沉默了一會兒,生硬扭轉了話題,“你們兄弟之前怎麽了?嚴鬱秋為什麽和你關係不好?”


    嚴繼堯收迴了目光,瞳孔中映出路口交通信號燈的紅光,“我很少跟別人說過這些,雖然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嚴繼堯沉聲道:


    “當初,母親還沒死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他們時常住在家裏。死後沒到半年,喻曉青就正式被接到家裏,嚴鬱秋也成了名正言順的嚴家二少。我從小不知道怎麽對待這個弟弟,把他當成隱形人,沒說過幾句話。”


    聽了嚴繼堯的話,馬喻才感覺有些抱歉。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一直覺得家庭是一個人最為私密的事情,若非不得已,誰會把家醜外揚?


    馬喻才擔心對方是因為探秘的原因而被迫吐出這些醜惡的辛密,一如他的私事,被那些非人的惡念宣之於眾。


    雖然嚴繼堯表現如常,也沒提起過之前聽見的東西,但馬喻才心裏因為羞恥,總是難以安寧。


    他抓著方向盤,猶豫間問:“你覺得會是嚴家的哪個人做局殺了你?我記得一開始,說到嚴鬱秋,你的反應就很大。”


    “不知道,”嚴繼堯眼神迷茫了一陣,“死之前有重要的事情忘了。隻是記得,和嚴鬱秋有關。”


    馬喻才翻出了當初的新聞的截圖,給他看。


    “有印象嗎?”


    新聞實在是太少了,有人刻意抹除了這些痕跡,導致馬喻才也無法找到更多的消息。


    如果能再多一點點線索……哪怕一點點。


    嚴繼堯盡力去迴憶,卻隻能得到自己的身體被碾碎的痛苦迴憶。


    是誰在他的後座?


    他當時在幹什麽?


    彌留之時,又是誰在他的屍體旁交談?


    “嚴繼堯……”一雙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好了,沒事了,想不起來沒事。”


    嚴繼堯瞬間放鬆了,記憶也從痛苦中抽離。他發現馬喻才的聲音總能讓他平靜下來。


    “我在嚴鬱秋身上塞了紙人,我可以趁早通靈,在你家找找線索。而且我還有協濟醫院的線索,到時候也去查查,他們不可能把你這個人的痕跡從世界上抹去的。實在不行我們找巫術……”


    馬喻才碎碎念著,計劃著該如何解決事情,側臉堅毅而冷靜:


    “放心,我們一起,肯定能行。”


    嚴繼堯情不自禁地盯著他的臉看,那股熟悉的心髒跳動的感覺又開始了。


    惡鬼是沒有心跳的,不是嗎?這是怎麽迴事呢?


    陌生的感覺,連他生前都不曾體會過。


    那股胸膛裏燥熱的衝動,如此鮮活。


    看著看著,馬喻才轉過頭來,迎上他的目光,“如果想起什麽,記得跟我說。”


    嚴繼堯遮起眼底的情緒,勾起嘴角:“嗯,明白。”


    不管這是什麽情緒,他明白,和馬喻才待在一起很舒服。


    ……


    馬喻才的家裏現在是什麽東西都有。


    五供——花、香、水、果、燈,都備得足足的。


    紅燭、黃紙、朱砂、簡易法壇、咒術大全……還有隨時能聯係路青餘的手機。


    一應俱全。


    隻是他還沒有受籙成為道士,沒法穿道袍,隻能穿上他的阿瑪尼高定西裝,以示尊重。


    跨界嘛,天上的神仙們那麽慷慨,肯定也會賞臉的。


    因為不一定能在深夜買到花,他還在搬進來的那天就料想到了這些,早早網購了花種種下,悉心照料。


    如今大多數發了苞,生長期短的更是已經開了,隨手揪下來就能作法。


    一邊工作,一邊種花。


    一手捏升職,一手捏嚴繼堯。


    拿捏!


    馬喻才跪坐在客廳的茶幾前,布置好了一個簡易的法壇。


    他之前塞在嚴鬱秋兜裏的小紙人是特製的,因為他發現了,紙人的腿不能岔開,剪兩條平行的腿,中間剪一道,就能正常走動,不用再像螃蟹一樣了。並且在腋下剪一刀,兩個胳膊就能前後左右動。


    做完還刷了一層防水劑,絕對是紙人中的戰鬥機。


    而且,桌上通靈用的蠟燭也是剪短了,他預計了活動時間,時間快到了就藏起來,下次再來,一個人也能完美通靈。


    馬喻才扭頭看向旁邊的嚴繼堯:


    “你待會兒試試能不能跟過來。”


    嚴繼堯點點頭。


    馬喻才最後檢查了一遍,確保萬無一失,不會再出現上次那樣的失誤後,深吸了幾口氣,才克服了心裏些微的恐懼,繼續念咒:


    “天之玄精,地之玄精……速助吾身,虛空通靈。吾奉至聖大神文昌帝君急急如律令,去……”


    凝視著他的嚴繼堯立刻發現他腦袋微微一垂,雙眼失去了神采。


    不知為何,看見這樣的馬喻才,嚴繼堯心裏微微一顫,閃過些許不適。


    他托住馬喻才的背部,嚐試著跟隨他的部分靈魂過去。


    而這樣實在是太難了,離開了軀體的靈魂,又是一縷靈魂,實在是難以追蹤……嚴繼堯握住他的右手,試著閉上雙眼專心尋找,終於有了絲絲縷縷的光點指引,但光怪陸離的人間紛亂太多,那光點不一會兒就迷失了。


    而另一邊,馬喻才從紙人身體裏蘇醒了過來。


    又是熟悉的黑暗。


    他已經熟悉了通靈的感覺,立刻動起靈活不少的身軀,試著從自己所在的地方爬出來。


    光芒出現,馬喻才定睛一看,一張3d的房間圖。


    不枉他用黏土沾了個眼睛上去,清晰多了。


    低頭一看,他果然還在嚴鬱秋的衣服兜裏。


    馬喻才抬頭看,發現浴室的燈亮著。


    嚴鬱秋在洗澡。


    他站在床上,掃視了一圈,立刻鎖定了嚴鬱秋的書桌,沒有任何猶豫,他立刻奔跑起來,往床下一跳,迅速從地麵爬到了書桌邊。


    我跑,滑鏟,立定,我緊握,我攀爬,我跳!


    稍顯淩亂的書桌出現在眼前。


    紙人撲到中央打開來的書邊一看,公司合同?沒有用!


    從嚴鬱秋桌上的文件上一掃而過,馬喻才什麽也沒發現,他隻能再度轉向抽屜,可惜鑽進去裏麵也是一片漆黑。


    馬喻才立刻躲在筆筒後,用原身問:“能過來嗎?幫我一下。”


    嚴繼堯迴答:“聯係太微弱,找不到你的位置。”


    馬喻才道:“不是有生死契約嗎?上次你在遲佳兒身邊也能感應到我,現在不行了?”


    嚴繼堯立刻反駁道:“那不叫生死契。”


    “……”紙人頓了頓。


    在這件事上腦子轉得那麽快!


    馬喻才嘴硬道:“好了,你慢慢找吧,我自己想辦法。”


    靠不住的男人。


    馬喻才從筆筒後正要出來,就發覺浴室的門開了。


    他繼續躲在後麵,悄悄咪咪地探頭看。


    嚴鬱秋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從直冒熱氣的浴室裏出來了。


    他隻在胯間圍了一圈浴巾。


    馬喻才看過去,黏土捏的眼睛差點掉下來。


    水珠附著在他的肌膚上,嚴鬱秋的身材略顯修長清瘦,並沒有明顯的肌肉。按理說,少爺公子的身體該是嬌生慣養的,嚴鬱秋的膚色也是天生的白,臉蛋也漂亮,身體也應該是漂漂亮亮的,但——


    裸露的身體上,猙獰的傷口落在白皙的肌膚上。暗棕色的疤痕貫穿了肌肉的走勢,能夠料想到當初該是多麽可怕的傷勢。


    馬喻才視線逐漸從他的胸口滑下去,一一掃過那些可怕的疤痕。手臂、腹部、小腿……


    一道異常可怕的傷口圍著腳踝,幾乎是在腳踝上畫了一個圈,針腳密密麻麻,疤痕往內陷著。


    那似乎是斷裂傷。


    而令人觸目驚心的縫線傷口,在他身上足足有七八處。蜿蜒的疤痕宛如蜈蚣,纏繞著他的身軀。


    馬喻才呆愣地看著嚴鬱秋的身體。萬萬沒想到,光鮮亮麗的衣服下,他的身體如此……千瘡百孔。


    嚴鬱秋將毛巾隨意扔在床上,從衣櫃裏掏出了睡衣,背對著馬喻才解開了浴巾,彎腰穿起內褲。


    馬喻才看見他的尾椎邊都有傷痕。


    再往上一點點,往左一點點,恐怕就是癱瘓了。


    這是怎麽搞的?少爺去原始森林蹦極了?


    嚴鬱秋剛穿好衣服,馬喻才耳邊就傳來嚴繼堯的聲音,道:“……喻才,我大概知道怎麽增強靈魂層麵的聯係了。”


    馬喻才還在震撼眼前的景象中,呆呆問道:“什麽?”


    “——更多的接觸。”


    嚴繼堯想起了曾經和馬喻才短暫的宛如融為一體般的感受。


    心跳、溫度、生機。即使神智都不太清晰,但那種直擊心靈、水乳交融般的感覺,讓他難以忘記。


    更多的接觸,更模糊的界限,更有力的侵占。


    惡鬼就能憑借這樣的欲望尋找到姻緣線那端的戀人,即使是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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