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車行駛在早晨還未擁擠起來的車流中。


    俯視時,在馬路上挪動的汽車宛如攀附在地球身上的螞蟻,機械而又秩序地奔走忙碌著。


    馬喻才來這裏的最初目的沒有忘。


    他給錢昊送了東西迴來後,看了會兒路青餘發過來的資料,不一會兒就看困了,早早睡下,為第二天做準備。


    “目的地盤山路,正在為您導航……前方路口右轉……”


    距離那個目的地越近,馬喻才就越緊張。


    或許是在各種直接、間接接觸下獲得了嚴繼堯的記憶的原因,馬喻才開始覺得周邊的景色熟悉起來。


    晨曦剛剛灑在這個城市上方,當所有人都在奔向繁華之處時,馬喻才獨行向自己篤定的目的地。


    馬喻才默默提高了速度。


    終於,來到了路口。


    他轉動方向盤,右轉進入了盤山公路,在路口處,還立著“山路危險,謹慎駕駛”的黃色牌子,顯眼無比。


    首都沒有太多的山,更沒有別的盤山公路了。


    高度逐漸攀升,景色愈發熟悉,一草一木似乎都在馬喻才的夢境裏出現過。


    這是那條走不完的馬路嗎?


    馬喻才緊盯著前方的拐角處,竟然緊張的喘息起來。


    那慘烈車禍的夢境曾經困擾了他許久,死亡的記憶也並不好受,雖然每次都因為心理防禦很快就忘記了,但是看見格外熟悉的環境,馬喻才幾乎是立刻就有些應激了。


    畢竟,被碾壓而來的貨車撞扁,可不是什麽好的記憶。


    正當馬喻才緊張兮兮、全神貫注地盯著路況時,前方開來了一輛小型貨車,馬喻才剛做好的心理準備瞬間就有些破碎,雙手控製不住地抖了起來。


    輪胎燒焦的氣味……失血過多的頭暈感……睜不開的雙眼和逐漸流失的生機……馬喻才這才發現,隻是一兩次的記憶重現,就讓他有了陰影。


    雙眼緊盯著迎麵而來的貨車,即使他努力控製,放在方向盤上的手還是微弱地顫抖著。


    下一刻,一雙寒涼的手覆蓋了上來。


    那雙大手握住他的手,連帶著方向盤一起,輕輕地往旁邊一轉——汽車像一隻靈活的貓一樣,輕巧地從貨車旁邊滑過。


    其實兩輛車隔得天差地遠,完全沒有相撞的可能性。


    “別怕。”


    嚴繼堯的聲音帶著讓人安心的魔力,馬喻才的雙手立刻不抖了。


    他抬眼看,他穩穩抓著方向盤,嚴繼堯穩穩抓著他的手。


    黑的是方向盤,白的他自己的手,紅的是嚴繼堯指尖的血跡。


    那灼眼的紅色,並不是他西裝上的裝飾花紋,而是在身旁這個男人靈魂上刻入的烙印。


    即使他以完整的姿態出現在自己麵前,但他曾經以極度痛苦的方式四分五裂地死去,卻無法給予害死自己的人一個懲罰。


    這是馬喻才第一次有實感地意識到這件事。


    他不清楚自己是個什麽心情。


    震撼?憐憫?害怕?


    或許是……一點點心疼。


    ——恍若身臨其境,恰似感同身受。


    正是因為有了同樣的記憶,他才更能體會到嚴繼堯的不甘與抗爭。


    嚴繼堯鬆開手,醞釀片刻,語氣有些沉重地道歉:“……抱歉,讓你有了不好的記憶。”


    馬喻才立刻就反駁道:“沒有。”


    嚴繼堯訝然,側目看向他身旁這個剛剛還會因為恐懼顫抖的男人。


    他的鼻梁挺直,嘴唇緊閉,目光堅定地望著遠方,眼神中沒有絲毫的猶豫和迷茫,隻有對未來的堅定信念和決心。線條分明的臉龐透露出一種剛毅和果敢。


    隻聽他道:“問題出現了我們就解決問題,說了我們是一條戰線的,相信我。”


    嚴繼堯凝視著馬喻才表情堅定的側臉,腦中還迴味著他方才的顫抖和驚惶。


    他沒有那麽脆弱,他也能自己克服恐懼。


    剛剛他即使不出手,馬喻才想必也能自己解決困難。


    嚴繼堯的眼中浮現出欣賞來。


    ……


    盤山公路全程10公裏,海拔從300米急劇提升到1500米,蜿蜒如蛇,盤旋著整個山脈裏最高的山——太元山。


    越往上走,風景越是荒涼,馬喻才越是困惑,他問:“你當初為什麽上山?”


    淩晨上山?景區都關門了吧。


    嚴繼堯迴憶片刻,道:“不記得了。”


    馬喻才警惕起來:“那這段記憶肯定是關係到你的死因。”


    嚴繼堯繼續沉思:“記不起來,隻記得最後那段時間……”


    “……不要硬想,”馬喻才看了他的臉色,但是他一直臉色慘白,看不出區別,他打斷了嚴繼堯,“到地方再說。”


    轉過一道彎後,晨光越來越亮,帶著暖意照了下來。


    “……到了。”嚴繼堯道。


    馬喻才也發覺了這個格外熟悉的彎道。


    他將車停在了邊上,下車打量起來。


    翻出之前的信息一看,這個路口的疑點實在是太多了。淩晨運貨的酒駕司機,拐角處消失的廣角凸麵鏡,還有當場死亡,至少時速已經超過拐角限速的30km\\h了。


    馬喻才看了看前後,來到了他們相撞的地方。


    這裏已經沒有了事故的痕跡,路麵清理的幹幹淨淨,馬喻才無法判斷具體的位置。


    “你是在哪裏——”馬喻才轉身問嚴繼堯,話頭卻在視線觸及那人時猛然頓住。


    晨風帶著縷縷涼意,拂過嚴繼堯的額發,濃眉下的雙眼俯視著腳下的土地。他垂手站在自己死去的地方,眼底蘊蓄著深不見底的恨意,還有一絲悵然、枯寂。


    他作為“嚴繼堯”的故事,在這裏落下了帷幕。


    生死之間的距離竟是如此之近。


    一轉眼,已非人間。


    再度踏上這片土地的他,今後,將作為被詛咒的孤魂,繼續“活”下去。


    嚴繼堯的思緒還沉浸在深淵之中,靈魂忽然被觸動,轉眼看去——


    風變大了,馬喻才發絲被吹亂了些許。他眯著眼躲避涼風,正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五指張開,大拇指摁住戒指輕輕摩挲——


    以往當他觸碰戒指時,嚴繼堯總是能感受到他鮮明的情緒,或是恐懼,或是憤怒,或是慌張、著急……此刻卻是一種具體到嚴繼堯有些陌生的情緒。


    心髒在抽痛。


    馬喻才立在風中,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但很快便注意到嚴繼堯的目光,他趕緊鬆開手,露出一個笑容來:


    “你會成功的。因為——”


    “你是我見過最兇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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