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跨進門檻一腳,剛想進來,又想起這是娘娘腔的家,於是止在原地,看著眼前二娣沉默寡言的樣子,他撇了撇嘴。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但是該罵,還是得罵:


    “娘娘腔,你還在生氣啊,梁讚他罵得你很對!”


    “華寶叔!”


    靜之看了一眼拳頭握得發白的二娣,忍不住叫了一聲,又朝他暗暗搖頭。


    怎料黃華寶是個直性子,有話當場就說開了。


    他大手一揮,眼一瞪:


    “靜之啊,你別阻止俺,俺今天就是要說!


    娘娘腔,師父不是說過嗎?技傳有緣人,難道梁讚他跟你沒有緣嗎?所以俺說你啊,無情,冷血!”


    二娣咬著牙,就想把手中的茶杯擲出,卻“哐”的一聲,被靜之摁住手腕。


    “我泡的,你也丟嗎?”


    二娣驟然鬆手,隻是又低著頭,眉心擰得死緊,背倒是打得筆直。


    得,死強!


    她歎了口氣,站起身子走到門前:


    “華寶叔,對不起,他心情不太好,今天就不邀請你進來喝茶了,我……勸勸他。”


    “俺也不想進去,娘娘腔,還發臭脾氣!俺迴家!哼!”


    說罷,他氣唿唿地,也沒從正道走,一個翻身越過兩道籬笆,幹淨,利落,看得靜之有些目瞪口呆。


    她愣了一會兒,這才想起屋裏還有強著的二娣,於是緩緩將門關上。


    還未轉身,就又被他從後麵摟得死緊。


    這迴,他沒有那些雜七雜八的小動作了,隻是緊緊圈住她的腰,把頭埋進她的肩膀。


    靜之看著腰間那用力到青筋暴起的手臂,她緩了緩手,輕輕拍了兩下安撫他。


    為緩和一下氣氛,她故作輕鬆,調笑著說:


    “過去坐會兒?要在這裏站到天黑嗎?”


    二娣無言,隻是越箍越緊,許久,才悶悶地說:


    “小之……你也會像他一樣,突然走掉嗎?”


    “啪!”


    二娣捂著手背,瞪大了眼愣愣地看著轉過身子的她,眼圈漸漸紅起,都不用裝,這迴是真委屈上了。


    “小之,你……”


    靜之卻是沒有安慰他,而是眉頭緊蹙,深深地看著他說:


    “昨晚,我才答應要跟你在一起,你又要這麽患得患失嗎?梁二娣,我不是言而無信的人。”


    二娣抖著唇,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麽迴答,隻是覺得內心萬分委屈,他抿著嘴,眼裏竟真的泛起一層水霧。


    靜之也抿嘴,她皺眉說:


    “不許哭! 梁讚說的,不無幾分道理,你想想,若是你沒有武功,你被那流氓調戲的時候,是不是毫無反抗之力,是不是會任人宰割?還有那教頭,來打關公的時候,戲班要是沒你坐鎮,豈不是要平白無故被人欺負一頓。


    而且你捫心自問,若是你真的不想收他為徒,你為什麽要留他到現在呢,人生有幾個半年,他已經給足誠意了……


    我知道你怕他學了武跟人打架容易出事,但是他的人品,這半年來你應該也看得分明,學武一為致敵,二為自保,你覺得他真的會拿出去殘害他人嗎?”


    二娣被她說得連連後退幾步,哐的一聲坐迴桌前,臉色煞白,眼淚倒是收迴去了,頭卻低低垂了下來,一直打得挺直的背此時微微弓著。


    瞧著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靜之思索著自己剛剛那番話,暗道自己是否說得有些過分了。


    但他強得要死,不與他說個明白,他肯定又會逃避,畢竟可不是什麽人,都會像她一樣上趕著湊到他身邊的。


    梁讚作為富家子弟,也是有自己的自尊的。


    靜之慢慢走了過去,俯下身從身後抱住他,又輕輕撫著他手上淡淡的紅印,歎了一口氣:


    “你啊,不被人推一步,你就寧願龜居一隅……我剛剛打得不重的,不生我的氣好不好?”


    二娣這迴也沒心情夾了,他低聲說道:


    “我知道,隻是錢或權加身,再加上武力,易讓人滋生妄念。”


    靜之一個轉身坐進他懷裏,摟著他的脖子,凝視著他的眼睛,十分認真的問:


    “那你覺得梁讚學了武會變壞嗎?”


    “……”


    他未迴答,隻是又錯開眼神,將頭放在她肩上。


    坐了好久,靜之都怕他腿會麻,剛要站起身子,二娣卻突然說了句:


    “……你不走就好。”


    阿讚那小子心是不壞,學不學都好,他…隻要她還在這裏就好。


    靜之輕歎一聲,捧起他的臉,一點一點啄去他眉心的褶皺,又輕輕吻了一下他抿得發白的唇瓣,心下幾番思量,這才輕笑一聲說道:


    “隻要你不趕我走,我是不會走的。”


    隨即,又輕輕湊到他耳邊柔柔的喚了一聲:


    “因為,你是我未來的…相公。”


    古代,應當是這般叫的吧,她想。


    這聲相公,從他左耳入腦,二娣覺得這兩個字瞬間占據了他整個腦子,隻覺得周身血液一陣沸騰,臉上熱意翻湧,直竄得滿臉通紅。


    他把著她的脖子往後一拉,麵對她,緊緊盯著她的眼睛,張了張嘴,低聲輕語:


    “再叫一聲?”


    靜之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羞赧,又把頭埋進他的頸窩,伸手輕輕拍著他的背:


    “你跟他和好,我就叫。不氣了好不好,小心氣壞身子。”


    小病秧子,氣性還挺大,屬河豚的吧。


    “……”


    他又不說話了。


    靜之長歎一聲,掙脫他的束縛站了起來,慢慢走到門口。


    “你去哪?”


    靜之頭也不迴,瞎掰了個借口:


    “粥喝多了,我去上廁所。”


    他迴頭盯著對麵梁讚的碗筷,低低哦了一聲,兩眼無神,隨意嘀咕著:


    “靈貓也要上廁所的嗎?”


    靜之額頭青筋一跳,閉了閉眼,終是不忍心在這個時候罵他,轉身出去,又將門合上。


    本想出去找找梁讚,一剛出院子,就見他坐在籬笆外頭,一腳打直,曲著一腿,叼著根草,同樣一臉失落,又比二娣多了幾分迷茫。


    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他迅速爬起,眼神亮得驚人,一見來人是她,眼裏的光又快速熄滅。


    靜之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誒,看到是我也不用這樣吧。”


    梁讚又坐了迴去,靠著籬笆,長歎一口氣,悠悠望著天上的白雲說:


    “你就好了,可以留在他身邊,我跟了他半年,啥也不是。”


    靜之迴望一眼悄無聲息的房屋,這才蹲了下來,壓低聲音與他說:


    “你也知道他性格,別扭的很,嘴又硬,你先別走,去道個歉,我等會再幫你勸勸他。”


    梁讚眉心一緊:


    “我剛剛說的皆是肺腑之言,為什麽要道歉。”


    靜之嘖一聲,又揪了根地上的野草朝他扔過去:


    “你到底還想不想學武,道歉隻是給他一個台階下嘛,不然你們就要這麽僵著啊?”


    她又別過臉嘀嘀咕咕著:


    “要不是你幫過我,我才懶得和你說這麽多。”


    梁讚長唉一聲,悠悠的說:


    “你讓我好好想想吧。”


    “……”


    得,他也強。


    不強的話,怎麽能跟了二娣半年。


    她算是費盡口舌了,她也管不了,這臭小子,就自求多福吧。


    ……


    她從中午,等到下午,等到晚上,都不見梁讚進來道歉。


    而二娣也在桌前坐了一天,午飯都沒怎麽吃,晚飯更是動都沒動。


    她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但是看他越發失意的眼神,她就知道,他後悔了。


    此時,靜之默默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二娣則站在她床腳邊背對著她,看著外麵的月亮出神。


    “我說,你不睡覺啊?要等到明天嗎?”


    “……我沒等。”


    “……嘁,你就嘴硬吧。”


    “要不……一起擠擠睡?”


    “……不用了。”


    他沒心情。


    靜之目瞪口呆,今早他還恨不得掛她身上,現在居然拒絕她的提議了???


    他是真嘴硬啊!


    還說不想收人家做徒弟?打死她都不信。


    她卷了卷被子側過身子又說:


    “我給你親一下,你去睡好不好,不睡覺你哮喘發作可怎麽辦?”


    二娣望著那遮住明月的灰色浮雲,心情越發低落,淡淡的說了句:


    “……現在不想親。”


    靜之: 得,她沒招了。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二娣身形一僵,放於身側的手突然背在身後,脊梁骨又噌的一下挺得直直的。


    靜之有些沒眼看,以免打擾到二人,她默默把小被子拉到鼻梁骨,就留一雙眼睛露在外麵。


    等她剛動作完,門輕輕被推開了,她餘光一瞄。


    行,門外的強種這迴不強了,還知道帶杯茶水進來。


    梁讚看著二娣的背影,猶豫了許久,才雙手舉起杯子,低聲說:


    “……對不起。”


    “……”


    “……” 行,有把她的話聽進去了,孺子可教。


    但是二娣依舊背著身子,也不說話,場麵一時有些尷尬。


    眼瞅著梁讚舉到手酸,手臂微微顫抖,二娣還不轉過來的時候,靜之磨了磨後槽牙,從唇齒之間擠出三個字:


    “梁~二~娣~”


    二娣渾身一震,背著的手終於放了下來,他極其緩慢的轉過身,淡淡的看了梁讚一眼,餘光又偷瞄向左前方的靜之,見她咬牙切齒,他緊了緊手,對梁讚冷哼一聲:


    “敬茶…是站著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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