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竟然真的就這樣轉身離開,二娣不禁感到一絲錯愕。


    這種刁難都能接受,看來,她不是走投無路,就是心裏有鬼。


    正思索著,兩根手指夾著布簾掀開,一顆半花不白的腦袋鑽了進來,二娣抬眼望去,原來是去而複返的班主,此時正擰著眉看他。


    二娣輕哼一聲,轉過身去,慢悠悠解著扣子,剛解兩顆,就被罵得狗血淋頭。


    “我說你…人家一個女孩子,你讓她大晚上的出去洗衣服,你!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二娣轉過身,敞著領口,微露出一點鎖骨和平坦的胸膛,他依舊坦蕩,隻是隨意地揮了揮手,將班主那根指著自己鼻尖的食指給撥開:


    “怎麽,晚上就不能洗了嗎?”


    班主見他滿不在乎那樣兒,急得左右徘徊兩步:


    “你!!”


    他咬咬牙,湊近兩步,指著他鼻頭接著怒斥: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逼走她!”


    “……”


    二娣眼神一暗,後退一大步避開他指尖,慢悠悠地走到一旁臉盆架旁,抽下白色的布巾打濕。


    布巾被從水裏輕柔撈起,擰了個半幹直至無水滴出,黃色銅盆裏水麵漣漪漸漸消失。


    透過澄澈見底的水,一張精致的戲妝突然映入眼簾。


    二娣輕笑一聲,用了點力氣,拿起布巾一點一點擦去臉上的戲妝,澄澈的一盆水漸漸變得渾濁。


    仿佛從濃墨重彩的油畫變成寡淡素描,他的臉除了因剛才用力而留下的紅色印記外,整個人跟褪色了一樣,臉上膚色跟他白色中衣都快融為一體,就連用力揉搓過導致的殷紅唇色,也隨著時間推移,一點點恢複原本的蒼白。


    仿佛被卸掉麵具般,他的表情也突然變得沉著,哪還有剛剛一顰一笑,嬌俏可人的模樣。


    此時,他嘴緊抿著,思索幾番,才慎重對著班主張口說道:


    “走了也好,我不需要人伺候。”


    這裏,總歸不是一個姑娘家容身的好去處。


    班主瞧一眼他的臉色,眉頭皺得更緊了,似乎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他一甩袖子,轉身走了出去,但走到門前時,腳步突然頓住了。


    再次轉過頭來,眼神複雜地看著對方,再次提醒道:


    “她已經簽了契約,這事兒板上釘釘,你就死了這條心吧。還有,那三個流氓我瞧著對她有意,你最好還是出去看看。”


    說完,他深深地歎息了一聲,搖了搖頭,然後慢慢地走了出去。


    年不過五十,那背竟是又佝僂了一點。


    班主離開後,這狹窄的棚內一片寂靜。


    二娣默默瞧一眼門口,然後又慢慢轉過身去,繼續在水盆裏搓揉著那塊變得斑駁的布巾,動作比之剛剛,少了些淡定。


    不知過了多久,二娣忽然停下手頭的活計,手中的布巾猛地一甩,汙濁的水花四濺,其中有幾滴濺到了他白色的中衣上。


    平日裏他最愛幹淨,此時卻渾然未覺,隻是又從鼻間冷哼一聲,轉身揭開布簾,快步走了出去。


    ……


    另一頭,戲已演完,正值散場的時候,人群三三兩兩走迴街頭,抱著水盆的靜之不敢頂著這一頭白發直直朝河邊走。


    她繞了一大圈,循著犄角旮旯的巷口,才尋到一處人煙稀少的臨河角落。


    這裏房屋最高不過三四層,夜晚風有些大,河邊更是如此,還帶著一股冰涼的水汽,吹得靜之眼前那棵歪脖子樹的柳條都纏繞在一起。


    她快走兩步走到樹下,把盆朝樹根一放,胡亂把被風揚到臉上的發絲往旁邊撥開,哪知又一陣風吹來,把她頭發刮得更亂了,靜之有些泄氣。


    跟自己的頭發較勁了許久,依舊沒有半點辦法,於是打算速戰速決。


    她任由頭發披著,就轉身拿了那件紅色袍子,打算抖一抖灰再放入水中清洗,剛撚起一點——


    “啊啊啊!!!!!”


    一聲慘叫從身後響起,嚇得靜之腳一滑差點一頭紮進河裏。


    她往後蹭了蹭,穩住身子,剛一迴頭,又是一聲慘叫衝破耳膜,震得靜之腦瓜子直嗡嗡。


    “白發女鬼啊!!!!”


    透過擋住她臉淩亂的白發,她仿佛能看到麵前這男子的嗓子眼兒。


    鬼?


    哪裏?


    她放下衣袍,伸出小指想把頭發撥開仔細看看,怎料剛一動彈,那男子竟叫出了破鑼嗓子,連滾帶爬,抖著腿跑出去老遠,眼尖的靜之看到他胯間濕了一大片,原來那男子竟是被嚇尿了去。


    嘖。


    這鬼……不會是說她吧?


    她迴頭看一眼幽深水麵裏的倒影。


    白發,白衣,旁邊一棵柳樹,手中一件紅色戲袍。


    尤其是那頭發,被風刮的都分不清正反麵,還微微折射著月光,發出點點光芒。


    一陣涼風吹來,靜之不禁抖了一下,這恐怖片的buff……真真是疊滿了。


    她嘖了一聲,以免在嚇到行人,於是打算加快速度,趕緊洗完了事。


    她複而抓起戲袍快速一扽,灰塵四起,跟著落下的,是一條粉色帕子。


    又一陣風刮來,發絲揚得她睜不開眼,餘光一角卻看到那條帕子快被風卷走,她下意識迅速伸手撈迴。


    又呸呸幾下,伸出小指把吹進她嘴角的頭發撩出。


    她的指尖輕輕磨蹭著那帕子,靜之不知想到什麽,仿佛心中有鬼似的,迴頭四下看了幾眼。


    見瞧不到旁人,她才放下衣服,扽平帕子捏成一條直線做繩,又把她的一頭長發胡亂攏了攏,用帕子紮了起來。


    口中念念有詞:


    “妹子啊,我不是變態,借來用一下嘛,等會洗完衣服,帕子我再給你洗幹淨。”


    話音剛落,後麵傳來一陣婉轉的戲腔:


    “碎碎念什麽呢~洗好了嗎~”


    靜之渾身一震,餘光剛瞄到一眼翹頭繡花鞋,她就確認了來人。


    要命!


    偷摸用人家帕子紮頭發,結果遇到當事人了。


    她頓時僵在原地,大氣也不敢出,就期盼著天色黑,他看不見那抹粉色。


    怎料二娣也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隻一眼,他就認出來,係在她發間的正是他的戲帕。


    他莫名心跳漏了一拍,本想再調侃她兩句,此時張了張嘴,竟是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得轉身匆匆離去。


    靜之有些茫然的看著她的背影。


    話說……她到底是來幹嘛的?


    說句話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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