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好睡眠。


    慶雲縣某間普通的客棧,因為某人的入住,原本寒酸的上房被布置得富麗堂皇。


    斑駁落漆的木柱子貼上金箔,灰撲撲的帳簾替換成華麗的流蘇銀紗,簡單的四腳椅墊上織金軟靠,布滿油漬的餐桌鋪上繡樣精致的綢布,桌上擺放著一口小水缸。


    缸裏有綠荷,兩片葉子,一朵盛放荷花。淡粉和綠色的流光縈繞,散落房內各處。


    桌上還有一盞鎏金銅燈和一捧爐。


    爐裏正點著龍涎香,煙花嫋嫋。


    榻前地板上,李秀已經熟睡。


    錦帳後,徐千策臥於床上,眉頭舒展,嘴角有笑,似在做著極好的夢。


    ……


    茫茫蒼山,風景秀麗。


    兩位意氣風發的錦衣少年,騎馬並轡而來。


    他們挽著弓,背著滿筒的箭,像一道風衝入森林。


    挽弓,搭箭,嗖嗖幾聲,錦雞、灰兔、野豬、麅獐各有斬獲。


    兩位少年笑聲朗朗,傳遍森林。


    “獵這種東西有什麽意思,哥,聽說這裏還有白狐,咱們比比,誰先獵到白狐,誰獲勝,敢不敢?”小少年道。


    略年長的少年把弓從左手拋至右手,動作甚為瀟灑,笑道:“有何不敢!”


    小少年勒緊韁繩,眉眼明媚得刺目:“我一定會贏,等獵到白狐,我要做條圍脖,送與雲染!”


    略年長的少年神色微滯,隨後笑了,隻是笑意淺淺,未達眼底:“你喜歡雲染?”


    小少年微昂著頭,陽光落在臉上,光芒四射:“當然,隻要是美人,我都喜歡。”他意味深長地笑看兄長,“哥,難道你不喜歡長得好看的女人嗎?”


    略年長的少年笑了笑,並未作答。


    一陣窸窣聲音響起,似有什麽動物跑過。


    小少年握緊弓,衝兄長揚眉:“比賽開始!”說完便驅馬追去。


    林裏果然有白狐,它站於山崗,純潔無瑕的毛發隨風舞動,美得讓人心動不已。


    這樣的皮毛,若戴在那個冰肌雪膚的女子脖子上,不知該有多好看。


    嗖嗖嗖。


    白狐身形靈動,小少年的箭射出最後一支,依然沒能射中獵物,大感痛憾。


    略年長的少年策馬而來,小少年看著他背後還剩半筒的箭,急聲道:“哥哥能否借我一支箭,這一箭,我定能射中它的。”


    略年長的少年笑道:“好啊。”


    他從背後抽出一支箭羽,小少年滿臉高興地伸手要接。


    略年長的少年沒將箭給他,反搭在弓上,挽了滿弓,箭尖對準了小少年。


    小少年高興的神色一滯。他迴頭看了看身後的白狐,笑歎自己竟然毫無比賽精神。


    既與兄長打賭獵狐,自己的箭提前沒了,那就是輸了,怎能還向兄長借箭繼續比賽呢?


    他笑著拉了拉韁繩,往旁邊挪了挪,好讓兄長可以射狐。


    可是,箭隨人動。


    略年長的少年的箭鋒,依然直指小少年。


    小少年臉上的笑意漸斂:“哥,這種玩笑可不好笑。”


    略年長的少年眉峰含霜,哪有平時兄友弟恭時的模樣:“誰跟你開玩笑。”


    “是我做錯什麽,你要教訓我嗎?還是,你想殺我?”小少年臉上笑意全無,湧起了痛苦掙紮。


    “打個獵,你要跟我爭輸贏。追求個女人,你要與我爭殷勤。父王那個位置,你肯定也是要與我爭的。”略年長的少年十分坦誠地給出了他的殺人動機。


    小少年瞳孔微縮:“我從來沒想過要跟你爭什麽。你喜歡誰,想要什麽,告訴我,我絕對不會跟你搶的。”


    略年長的少年瞬間爆發,五官因憤怒而扭曲:“誰要你讓!我是乞丐嗎?我徐千麟想要的東西,會自己爭,會自己搶!”手一鬆,箭離弦朝小少年胸口射去!


    ……


    徐千策大汗淋漓,猛地從床上坐起,捂著胸膛隱痛處,大口喘氣。


    忽然,他屏息靜氣。


    床邊有人!


    他一把抓起被子,朝外甩去。


    匕首的微光閃過,刺破被褥,衝他脖頸割來。


    徐千策一腳踹出,借勢翻滾在地。


    “秀!”徐千策喊。


    可是李秀毫無反應。


    難道他遭遇不測了?


    徐千策大驚。


    黑衣刺客一擊不成,握著匕首,再次迅速逼近。


    “你是徐千麟派來的人?”徐千策再次躲過一擊。


    對方不語。


    這世間這麽想讓他死的人除了徐千麟,沒有旁人了。


    就算自己不問,就算對方不答,自己的心裏無比清楚這個事實。


    因為清楚,胸膛上的舊傷像是複發了般,劇烈疼痛起來。


    他其實搞不清了,到底是傷口痛,還是心在痛。


    徐千策退至椅榻處,不再避了,大馬金刀坐下。


    他盯著刺客,目光沉冷:“我要他的手。”


    竟不知這話是與誰說。


    黑衣刺客皺了皺眉,將釘在地板上的匕首拔出,準備繼續攻擊。


    一道模糊的身影悄無聲息從房頂飄落,接著寒光一閃。


    黑衣刺客握著匕首的手「嘭」地墜落在地,斷端處,血如泉湧。


    他來不及痛唿,一柄寒涼的劍已經搭在脖側。


    徐千策身邊有高手!


    黑衣刺客痛得表情猙獰,滿臉不可置信。


    徐千策前腳來到慶雲縣,他後腳就到了。


    他盯了徐千策很久。


    徐千策連人帶馬從梵煌城陡坡上滾落時,他就在現場。


    在徐千策如此危險的情形下,都沒有人出手,所以他斷定徐千策這次沒帶人,所以今晚才冒險動手。


    徐千策檢查了一下李秀,發現他隻是被敲暈了,才鬆了口氣。


    “我告訴過徐千麟的,等我遊遍先神洲,嚐過世間美味,見過世間美色,我會在二十歲前自己找死。”


    “但他不能動手。”


    “他殺我一次,我便偏要多活十年。”


    “殺我兩次,我便要多活二十年。”


    “殺我三次,我便要長長久久活下去!”


    “這是他第二次動手。在我三十歲前,他休想睡得安穩。”


    徐千策緩緩道。


    “把他和他的手,給我扔出去。”


    ……


    ……


    子慕予在殺手將李秀敲暈時便睜開了眼睛。


    隔壁房間發生的一切,她都能通過聲音猜測八九。


    她知道刺客的目標是徐千策。


    但她一直沒有作為。


    因為,她本也想徐千策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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