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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詹妮臉色大變,將視線投向了遠方的一片漆黑中,咬牙站起來:


    “……教廷,找來了。”


    劉慈順著她視線望去,歪脖子刺槐下高馬和癩子馬在吃草,一切都那麽安靜和諧,並沒有看見詹妮所說的教廷。


    劉慈側耳傾聽,也並無馬蹄人聲。


    詹妮海藻一樣的長卷發無風動起來,一股氣浪從她所站的地方蕩開,吹得毫無防備的劉慈差點摔倒。


    然後劉慈看見了光明騎士的銀色鎧甲。


    月光粼粼的溪水旁,手持大劍的騎士們騎在馬背上,將劉慈,詹妮,以及阿諾德休息的小屋全包圍在內。


    身穿白色法師袍的兩位光明祭司從陰影中走出,他們手中握著的光團在不斷收縮。


    每一次白光迸起,詹妮所構建的完美無缺世界都會坍塌一點。


    兩個祭司走過的地方,野花不見了,草原消失,蟲鳴斷絕。他們手捧著光團走近,詹妮的“世界”坍塌成虛無。


    甚至包括頭頂清冷的月光都被吞噬。


    在光明祭司和威風凜凜騎士團身後,世界一片漆黑。


    土層突然斷裂,溪水斷流,山丘消失,牛羊消失。劉慈縱馬狂奔良久的山道不見了,遠方的“埃姆斯特城”也不見了。


    詹妮的頭發倒立向上飄起,看上去像有人拿著鼓風機在從下往上吹。


    以詹妮所站立的地方為中心,還保留著劉慈初見此地的原貌。


    教廷的人馬靜默無言,一點點縮小包圍圈。


    劉慈被氣流逼退幾步,詹妮頭發飛舞,忽然轉過頭來對劉慈說道:“我知道你和他們不一樣。”


    “他們”全用視線看劉慈。


    劉慈石化當場,恨不得將噬魂怪暴打一頓。不一樣你妹啊,這不是鐵了心要拉我下水嘛!


    雪上加霜的是,那個勉強支撐著的“鎮”字符在此刻宣布靈力耗盡,壽終正寢。


    一股陰氣高壓襲來,拚命往劉慈體內擠。劉慈僵著臉做無聲抵抗,一時竟沒空反駁噬魂怪所說的話。


    兩個光明祭司看她眼神都變了。


    劉慈眼神也變了——這件事告訴她,還是當壞人的時候福運昌隆,偶爾想做件好事吧,天都看不過去,有報應啊!


    “光明神在上,在偉大的光之魔法下,所有暗黑生物都無處遁形。噬魂怪,將受害者的‘記憶’教出來吧,寬容的神會饒恕你犯下的罪惡!”


    女祭司手捧著白色光團,將她臉龐照的聖潔高貴。


    聽她說完,調動靈力抵禦陰氣的劉慈差點沒岔了氣:騙鬼吧,坦白從寬,牢底坐穿!噬魂怪現在就好比綁匪,傭兵和魔法學生們的“記憶”就是她手中的人質,交出人質,虎視眈眈的“狙擊手們”,還能放過擊殺“噬魂怪”的機會?


    雖然光明魔法是暗黑生物的克星,但也要看施展對象是誰。


    根據魔法典籍記載,“噬魂怪”是個很特殊的暗黑生物種,要想擊敗它,嫉妒而找到讓它害怕的弱點,要想挽救那些被它吞噬的“靈魂”,就得找到噬魂怪當初死亡的地方。


    所有人都在這裏,劉慈猜這裏就是詹妮生前死亡的地方。


    但是讓詹妮害怕的弱點呢?


    會是那個,替她畫了許多畫兒,現在已經成為教廷斯爾蒙教區大主教的愛德華·雷恩嗎?


    劉慈拿不準,魔法學院的高層們也沒告訴教廷的人。


    教廷她一向都看不慣,詹妮現在她也挺不待見,劉慈集中注意力抵禦陰氣,說實話她兩邊都不想幫。


    她的目標是帶著阿諾德出去。


    教廷神馬的,和詹妮兩敗俱傷的結局,她也挺喜歡的。


    至於那些同樣失陷的傭兵和魔法學院學生……和她又有什麽關係?


    劉慈心安理得沉默。


    詹妮已經大笑起來:“光明神會寬恕我的罪惡?最先被寬恕的,應該是你們這些披著聖潔白衣的祭司和騎士!該被款寬恕的,是教廷,是你們德高望重的大主教!”


    果然和愛德華·雷恩有關!詹妮雖未點名,劉慈卻聽出了她的潛台詞。


    不了解細微枝節的兩位光明祭司一頭霧水,他們大概也沒有耐心了吧。幹脆不再理會詹妮,開始低頭吟唱。


    那些輕盈的咒語,是光明神賜予的仰仗。


    聽他們吟唱,冥冥中像有一對潔白的羽翼張開,在陽光下抖落水珠,舒展每一片白色的羽毛,纖毫畢現。


    那是能讓人心靈得到寧靜的,屬於神的淨化力量。


    光明所到之處,詹妮的所構建的世界潰不成軍,溪水幹涸了,月光暗淡了。


    歪脖子刺槐葉子瞬間枯黃,連拴在樹上的大馬都不見了。


    癩子駑馬還堅挺著,四周的景象讓它頗為驚惶,不住嘶鳴。


    退無可退,無需再退。


    詹妮終於動了。


    她張開嘴,像一個真正的牧羊少女,開始歌唱起來。


    埃姆斯特山區的民俗小調,牧歌俚曲,不同於白翅舒展的光明咒語,誕生於草原,在草原紮根的牧民小調,詹妮隨口唱來,清澈的聲音竟然漸漸壓住了光明祭司的吟唱。


    教廷號稱是距離“光明神”最接近的存在。


    埃姆斯特山區是毋庸置疑,整片大陸地勢最高,真正最接近天幕的地方。


    光明咒語的聖潔,牧民小調的輕快幹淨。


    一種是高高在上屬於神祗的力量,一種是經由地生,普通人生活中的歡愉。


    詹妮的歌越唱越順,藍天白雲下,揚起馬鞭放牧的少女,遠處高高的雪山。雪水初融,順著山勢而下,匯集成清澈小溪。


    溪水冰寒,牛羊站在水邊伸出舌頭汲水喝。


    它們站在草肥水美的埃姆斯特丘陵牧區。


    月光重新穿破黑霧瀉下,幹涸的溪水再次充盈,歪脖子刺槐樹上又長出綠葉。消失的大馬又迴來了。


    詹妮的歌聲穿透雲霄,被光明祭司擊碎的“世界”,在一點點重建。


    雖然視線被高山所阻,劉慈可以遇見,遠方的“埃姆斯特城”會重新出現。


    那些在“城裏”逛了一圈又一圈的傭兵和魔法學生,拿著平底鍋蹲在牆角瘋狂煉金的紫眸少女,一切又如她在圖書館閣樓房間中所見壁畫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阿諾德並沒有站在街上張望,而是喝醉了酒,躺在兩方交戰的所僵持的木屋中。


    魁梧大漢什麽都不知道。


    詹妮的“世界”在構建,光明祭司臉色很難看,他們的吟唱被迫中斷。


    劉慈眼尖發現,二十四名光明騎士臉色有了變化。


    忽喜,忽悲,痛苦和歡愉交織,大老爺們兒,不少竟無聲哭出來。


    那是我們每個人最珍貴的記憶——詹妮在吞噬他們的記憶!


    想起魔法書中,噬魂怪每吞噬一份記憶,它的力量就越強,劉慈不禁很擔憂,放任詹妮這樣唱下去,再等一會兒,祭司們該製不住她了。


    劉慈很糾結,兩敗俱傷的結果大好,反正都不是啥好鳥。


    但是詹妮站了上風,會產生什麽結果呢?


    詹妮說她很孤獨,想有人留下來陪她。


    她所構建的“世界”美則美也,卻不是劉慈想要的——


    在雙方“對歌”的時間裏,劉慈已經按住了湧進她體內試圖搗亂的陰氣。眼見形勢要往一邊倒,劉慈決定出手了。


    靈符從袖口滑落,劉慈還來不及掐動馭符手訣,忽然發現自己手指僵硬不能動了。


    不僅是手指,她整個人也不能動彈。


    詹妮宛如天籟的歌聲擋不住往她耳朵裏鑽,劉慈渾身僵硬。


    該死的女噬魂怪,連劉慈都被捎上了。


    隻有眼珠子能轉動的劉阿慈大怒,真想丟一堆符籙,將詹妮的“世界”給炸成灰!


    劉慈以為對方又試圖染指她記憶,哪知隨著歌聲繼續,她卻看見了出人意料的畫卷——


    太陽傾斜,時值下午,騎著馬趕著羊群迴家的詹妮,路過一汪清澈的小溪。


    騎馬流了一身汗的少女大喜,大草原上一望看不見人煙,她放心退去衣物,跳進了小溪中。


    詹妮在溪中玩水嬉戲,海藻般濃密的長卷發披散,圓潤白皙的肩頭露出水麵。


    在草原深處迷路的年輕魔法師,看呆了。


    “是誰!”


    詹妮發現了偷看的人,將身體藏入水下。


    雖然她厲聲嗬斥,天生清脆的聲音聽上去一點也不嚇人。睫毛上沾了水珠,一雙大眼睛比那溪水更清澈。


    此時的詹妮美極了!


    偷看的年輕魔法師喉結抖動,呐呐無言。


    ……這是牧民少女和年輕魔法師第一次邂逅。


    她是沒有元素感應力的牧民少女,無父無母,沒有顯赫的家世可依靠。


    他是出身貴族世家,卻不受眾人的非婚生子,遠離祖國,來到馬刺帝國埃姆斯特魔法學院求學,學習成績優異的年輕魔法師。


    少年時的戀愛大概不會考慮那麽多。


    一個隱忍的落魄貴族少年,一個心如琥珀的純潔牧民少女。


    詹妮的美麗,少年的才華,加上一段不尋常的“邂逅”,建起了愛情的橋梁。


    爛熟狗血的劇情,貴族魔法師和平民少女,相愛了。


    他為她畫一幅幅人物畫像,情難自禁時,冒險帶她潛入了魔法學院。


    圖書館閣樓是小情侶幽會的地方,直到有一天少年收到了從希夷帝國寄來的家書。不知當中寫了什麽,原本溫柔的少年性情大變。


    詹妮安慰他,少年整日難見笑顏,與她越來越疏遠,詹妮痛不欲生。


    某一日他忽然興高采烈來找她,“詹妮,你真的愛我嗎?”


    詹妮笑了,“我的真心,可以對著光明神發誓。”


    兩人重歸於好,單純的詹妮並沒有發現少年的眼底一閃而過的陰霾。


    直到那日,在閣樓情話綿綿一番後,少年誘惑說,要帶詹妮去一個神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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