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再一次停在十字路口間,尼路遇到了一位紅衣人。


    大夏天的夜裏,這人穿著一件血紅長衫,長相俊美不似凡人,身量又高,黑沉的狹長眼眸裏望過來一抹清淡的目光。


    他手裏提著一柄長燈,淡聲開口,問尼路:


    「是要下山?」


    這聲音沉得像無邊無際的崖,深不見底,卻有種詭異的魔力,尼路像是被蠱惑,癡著眼睛點點頭。


    紅衣人微微頷首,抬手在尼路額間輕點了一下,觸感冰涼,仿佛萬丈極寒地走來,一抹鮮紅在被點過的位置時隱時現,再一看,已沒了痕跡。


    紅衣人再次開口,聲音仍舊是淡,對他說:


    「是這條路,你走錯了。」


    尼路看見他指的方向,心中想說不是,我一直以來都走的另一邊,可身體卻十分誠實,他目光更迷離了些,邁著步子往那個方向走去。


    走著走著,腳下沙石翻滾,李剛張強剛剛喪命的懸崖近在眼前,尼路卻仿佛看不到一樣,嘴角露出微微笑意,邁著步子往前一躍——


    月光溫柔,蹤影盡失。


    再扭頭,山間安靜一如既往,那一抹紅衣仿佛隻是個虛幻的夢。


    隻剩下一塊石碑立在山前,朱紅筆跡殘缺剩半,寫作「玉霖山」。


    。


    「老大老大!」


    早晨七點,光鋪滿整個白滿川,《在人間》迎來了第一位客人,福祿壽。


    也許不能叫客人,福祿壽六月份正式從泰大畢業,不顧親媽的抵死反對,毅然決然地加入了《在人間》殯葬團隊,現屬於這裏的一員。


    厚重的窗簾被一雙蒼白的手拉開,他家老大頂著一張能凍死人的臉,麵無表情地打開了窗戶,然後幹脆轉身。


    福祿壽利落翻窗,聽見轉身的人冷冰冰甩給他一句:


    「窗戶壞了二百。」


    「……」福祿壽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跟在蒲煬身後,「我這不是習慣了嘛,老大你吃了沒?」


    蒲煬穿著件薄薄的寬鬆素色長袖,把桌上的冊子撈過來看著,頭也沒抬地說了句:


    「你的在桌上。」


    「好咧!謝謝老大。」福祿壽坐過去,一口豆漿一口油條往嘴裏塞著,屋子裏老舊的空調發出轟轟的運作聲。


    蒲煬話少,現在比起三年前有過之而無不及,福祿壽已經習慣,空出一隻手掏出手機,準備看看消息。


    上麵有一個未接來電,他還沒看清,就聽蒲煬說了句什麽。


    「啊?」福祿壽立馬抬頭看他,「老大你剛說話了?」


    蒲煬不知道什麽時候把書放了下來,反蓋在大腿上,一手撐著腮,平淡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打量他。


    「你準備什麽時候走?」


    蒲煬再一次開口。


    「……走哪兒去?」福祿壽立刻塌下眉毛,油條也不吃了,眼睛盯著蒲煬,「老大你不要我了?」


    他迎上蒲煬的視線,飛快地解釋道:「我真沒地方去,老大你是不知道,現在的大學生就業壓力特別大,秋招沒拿到offer ,春招又都是別人剩下的……」


    「好了,」福祿壽後麵的話音越來越低,蒲煬閉著眼摸了摸眉心,有些無奈的樣子,「每次都是這套說辭,你就沒找點新的?」


    他再睜眼,目光清明,像是要透過福祿壽,看清什麽人,或者搞清什麽事:


    「他當時是怎麽跟你說的?」


    一個「他」字,無名無姓,蒲煬問出口,卻見福祿壽以飛快的速度抿緊了嘴。


    然後搖頭,作啞巴狀。


    「……到底誰是你老大?」蒲煬好整以暇地望著他。


    福祿壽還是沒迴答,屋裏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安靜,隻剩下空調的轟鳴聲。


    一個電話進來,解救了福祿壽。


    他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樣,趕緊把電話接起來:


    「喂,你好,這裏是在人間殯葬店,請問您需要什——」


    那邊聲嘶力竭的哭喊聲猛地打斷他,一位年邁的老人哭著對他說:


    「我的兒子啊,沒啦!!」


    福祿壽目光一凝,和蒲煬對視一眼,然後聲音放低一些:


    「好的……嗯嗯,您的住址是……三區二巷……好的,我知道了,兩個小時。」


    蒲煬已經站起來開始收拾東西,問他:


    「怎麽迴事兒?」


    福祿壽三兩口把豆漿喝完,一邊找老衣一邊迴答蒲煬:


    「說是六點鍾發現的,具體的不知道,好像說昨晚出去了一趟,迴來還好好的,結果今天早上起來就沒氣了。」


    蒲煬動作一頓,轉過來看他:


    「沒報警?」


    福祿壽聳了聳肩:


    「沒。」


    蒲煬微微蹙了下眉,沒再多問什麽,兩個人關門放東西上車出發一氣嗬成,轉眼隻剩下車尾氣。


    福祿壽在經過自家的時候還象徵性藏了藏,婚慶店的關門聲比摔炮都響亮。


    蒲煬轉頭掃了眼跟客戶聯繫的福祿壽,琥珀色的眸子動了動,最終什麽也沒說。


    金杯一路七拐八繞開進巷子裏,那家人門口早就圍了一大群看熱鬧的老人,討論得正熱鬧。


    「早說了她家那細娃不學好,天天神叨叨鬼叨叨的,要遭殃。」


    「那我看他平時也沒幹正事的,估計是招了什麽壞東西。」


    「那是咧,那細娃身上嚇人得很,說是從哪兒摔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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