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鏈應聲而落,輕巧地搭在蒲煬腕骨,而原先的老人此刻已經變成一張癱軟在地的人皮,幾筆草率的筆墨勾勒在上,顯得不倫不類。


    福祿壽望著那團東西感覺嗓子有點難受,可他前麵的人卻沒什麽反應,低頭看了自己一眼:「自己起來。」


    然後隔著手套,抬手將那張人皮收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福祿壽總覺得那個簡單的動作裏帶著一絲嫌棄。


    好吧,也許不止一絲。


    那張厚重的棺蓋被重新覆上,門應聲而閉,兩人走出了暗室,沒再多做停留,直接順著水路返迴。


    又是許久,兩人出了甬道,外麵還是一片漆黑,晨昏顛倒,不知時日。


    可蒲煬幾乎是在瞬息之間就感覺到了無名指被牽動了一下,他猝然抬頭,幾米之外,有人長身而立,紅衫拓落,等著他歸來。


    蒲煬朝他走了過去。


    等他走近了,才感覺燕北聲朝他微微一笑,大概是在黑暗中,燕北聲的目光肆無忌憚地粘在他身上,像是準備把他看出一個洞來:「還好嗎?」


    蒲煬本能地覺得他的反應不太對,卻也沒多問,點點頭:「發現了些新線索。」


    與此同時,蒲煬突然感覺到燕北聲的手指晃動了一下,他有些狐疑地看了他手一眼:「你手怎麽了?」


    「沒,」燕北聲很快否認,轉身往迴走,「慶春說有急事,我們先迴去看看。」


    蒲煬想明白他的不正常之處在哪兒了,彬彬有禮、溫文爾雅,每一句話都挑不出來問題,這不是燕北聲的狀態,這是燕南。


    「你手到底怎麽了?」蒲煬冷著嗓子看了他一眼,直接抓住他的手,把寬大的袍子往上一挽。


    沒有任何問題。


    「都說了沒事,」燕北聲也不急著把手收迴來,站在原地任他打量,還有閑心伸出手指往他掌心摩挲兩下,「別擔心。」


    很輕的一點觸碰,可蒲煬垂眸看見自己掌心的手指,想到了那個曖昧叢生的幻境,臉上莫名就有點熱,這雙手之前還……


    蒲煬閉了閉眼,想把腦子裏的東西忘掉,瞬間收迴了手,沒再看燕北聲:「走吧。」


    可他的手腕下一秒又被抓住了,燕北聲牢牢扣著他的腕骨,拇指挨著搏動的血管,斂下眼皮,可話裏還是帶著笑意,像是有些無奈:「蒲煬,以後別再丟了。」


    「你讓我好找。」


    燕北聲像是要把力氣嵌進蒲煬骨頭裏。


    蒲煬心口猛地一跳,可第一反應卻是那雙低著的眼裏肯定沒有笑意,燕北聲永遠都是這樣,心裏不管在想什麽,話總是說得雲淡風輕。


    他手臂不自在地直直垂著,像是有千斤重,可手指彎曲一下,還是沒收迴手。


    不過幾秒,燕北聲便鬆開手,有些歉意地開口:「力氣太重了,不好意思。」


    蒲煬看了他兩秒,最終也隻是頷首:「走吧。」


    身後裝了許久鵪鶉的福祿壽這才跟上來,問道:「泰大爺去哪了啊?」


    「他啊,我們出來的時候走散了,他迴了四娘家,」燕北聲隨口道,「過得可逍遙自在。」


    悄無聲息間,語氣又變得和平常無異,可蒲煬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到他身上,還是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他把在地下墓群的所有經歷簡略過後告訴了前麵的人,當然,那個幻境除外。


    燕北聲的反應都很平常,包括那枚印章,包括那幾座石像,平淡得讓蒲煬本能地覺得反常。


    他本來想問點什麽,可看著燕北聲,又覺得不是個好時機。


    青山村現在是個晴天,清風朗日,是他們來之後天氣最好的一天。


    連同亂葬崗的霧氣都消散了些,陽光透過斑駁的薄霧照耀整片大地,樹影搖曳,顯得格外生機勃勃。


    像是一個極好的預兆。


    可下山之後,進祠堂,蒲煬透過滿屋的香火氣卻察覺有些不對勁,祠堂裏沒人,楊連萍沒在,也沒有換班的人。


    迴去的途中也格外安靜,不過他們之前也沒怎麽在路上見到什麽村民,也算是正常。


    但他們迴了方敘家,依舊沒見到人,蒲煬掃視了下房間的各個角落,沒有發現煞物的氣息,更甚,他連人的氣息都沒發現。


    桌上還擺著幾個茶杯,那是他們走之前忘記清理的。


    方敘可能一直沒迴家。


    蒲煬得出結論,下意識往燕北聲的方向掃了一眼,卻發現他的額頭上有冷汗,蒲煬從他的麵無表情一直掃視到衣衫下擺,聽到這人輕聲說了句:「我上樓上去看看。」


    「等等。」


    燕北聲背對蒲煬,閉了閉眼。


    蒲煬盯著地上,剛才在黑暗中他雖然能夠視物,可總歸不想白天裏這麽清晰,可現在他看清楚了。


    燕北聲穿的是紅衣,可順著紅衣衣擺拖到地上的,是血跡,星星點點,浸在紅衣中都有些看不清晰。


    蒲煬的聲音冷得像冰:「你轉過來。」


    燕北聲隻頓了半秒,便恍若無事地踩上樓梯走了,蒲煬看了眼福祿壽的背影,也跟在他身後一言不發上了樓。


    可他隻要低頭,就能看見地上的血跡,讓他覺得非常,非常礙眼。


    門被蒲煬關上,他靠在門後,和燕北聲對視,兩人誰也沒開口,像是一場無聲的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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