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醒來後的第一眼,蒲煬先看到了甬道頂部,青苔稀稀落落長在四周,不算寬的通道全部被水淹沒,兩側的牆壁上還有明顯的水漬。


    現在的水位比之前的要高。


    蒲煬偏頭咳嗽幾聲,聲音迴響在長長的甬道,幾經碰撞後逐漸消散,而除開水聲,蒲煬清楚地感知到這裏麵再沒有其他聲響。


    水流向前,蒲煬站起身緩了一會兒,手擰住袖口擠出水,碰到了一個泛著暖意的手環。


    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發出熱度的地方,貼近手腕,與流經的血液浸潤混合。


    蒲煬唿出一口氣,緩慢地向前走去,那是水的下遊,水還能夠流通,就說明前麵有出口,或者更大的能夠儲蓄足夠多水的地方。


    空氣流通的速率越來越快,水聲隨之增大,不知走了多久,蒲煬終於走到了甬道的盡頭。


    麵前是一個麵積極寬廣的湖泊,湖水清澈,深不見底,而湖泊另一頭往前延伸過去,是沒有盡頭的岩壁,水流從此通過,形成了一條不知道有多長的地下河。


    他們之前一直耿耿於懷想要找尋的河流與湖泊,終於在此刻顯形。


    怪不得所有人都說青山村沒有河,也沒有湖。


    因為它們本來就不在地上,在地下。


    蒲煬將濕了的頭髮梳到後麵,沒什麽表情地走到湖泊邊緣,蹲下身撩了一灣水,這裏的水很清澈,大概鮮有人至,很少遭到汙染。


    可蒲煬的關注點不在這裏,他隱隱感覺到湖泊中的水溫比甬道的要高一些,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蒲煬撚了下指尖,垂眸思索幾秒,往湖中心扔了張符,藍光中升起幾縷白煙,是水蒸發的痕跡,湖底隱約冒出藍光,和符光相得益彰。


    這下麵有東西!


    蒲煬起身,摩挲著手腕上的手環,半晌,直接屈膝躍進了湖水中。


    說來奇怪,他半點不怕水,不知為何,到了這水中,反而有種莫名的熟撚。


    湖底很熱,蒲煬屏住唿吸往剛才的藍光處遊去,那是一個洞,一個隱於塵世數百年極少有人踏足的地方的入口。


    蒲煬破孔而入,感受到水位逐漸降低,凸出的石壁越來越幹燥,不一會兒,便著了陸。


    他雙手撐在身後緩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打量這個地方,視線虛虛晃過一圈,整個人便怔愣住了。


    從他目光往前,是一個相當大的暗室,長明的壁燈照耀下,能看到數不清的石棺林立其中,一眼過去,瀚目千米,險些望不到頭。


    這裏竟然安置著一個極大的墓群。


    蒲煬此刻的心情大概是從靈異故事進入了探險故事的詫異。


    他走到最前方,一塊石碑橫亙在整個暗室前,從左到右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跡,整個青山的歷史全部記錄其上。


    也是在現在,蒲煬才終於看清了這座詭譎山村的真實麵目。


    這個地方原本不叫青山,叫長忻亭。


    諸國征戰時,長忻亭地處要塞,四季分明,百姓和樂,是個富饒之地。


    可它的發達止於海隅,一次征伐麓戰,疫病突發,死傷數萬,將士的血流滿了整個山澗,將整個長忻亭染成了血紅,再然後,民間議論這裏陰氣太重,不再住人。


    傳聞當地還有極惡煞出沒,附近的百姓叫苦連天,跟著遭了不少殃,後來200年過去,那隻窮兇極惡的煞物早沒了,這裏還是鮮有人至。


    明明長忻亭穀雨豐登,滿山都是青翠,高山流過的鬆雪潺潺,活物長得極好,極豐饒。


    百姓們心中嘀咕,說這裏之所以土地肥沃成這個模樣,都因它由數萬名士兵的血液與骸骨澆灌而成。


    再豐饒誰又敢去?


    陰官們也鑽了個空子,這裏沒人來往,正是個交流的好地方,偶爾閑來無事,夜燈懸掛長空,一壺酒,一盞月,談笑風生過,一個夜晚也就這樣過去了。


    世人怕禍事怕亡靈,他們卻不怕。


    引冥燈連接冥界和人間,來來往往的黃泉路,他們走得可輕快。


    可事實證明,百姓的直覺沒有錯,禍患之地最愛生禍端,八百年前,這裏發生了一次冥界的大暴亂。


    那實在是太過灰暗的一天,兇煞暴起,數不勝數的提行使亡命於此,天空黑得像要裂開,四大域侯拚盡全力,鎮壓住了這場暴亂,天地翻轉,原本的膏腴之壤被長埋地底,永不見天日。


    長忻亭不在地上,在地下。


    而地上的青山村,是被詛咒的地方,遭受天譴,大旱之地,世代不蓄水,也不養人。


    這裏常年不降雨,寸草不生,原本再過些時候,它會成為荒漠,可天有不測風雲,有人違反了道法,逆天而行,活生生改了青山的命。


    原來如此,地下的湖泊、河流縱橫,得煞窩巢,隻因它生在地上,卻在這數百年間,垂俯黑暗,守著這片墓塚。


    這裏埋葬過數萬將士死不瞑目的肉身,也安置著難以數計提行使不甘閉眼的亡魂。


    這座陵墓貫穿人間和冥界的長眠。


    蒲煬從漫無邊際的長廊中走過,牆壁上滿是光怪陸離的壁畫,記錄著那時邊角裏的生活,熙熙攘攘的石棺相互連接,落灰濛塵,封了棺,蒲煬伸出去的手指還是收了迴來,決定往後看看再說。


    偌大的房間裏隻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蒲煬偶爾會碰到廳角的骸骨,半隱在地下,而在燭燈將他身影拉了老遠,照映在整個大廳上時蒲煬才驚覺,自己似乎是走到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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