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祁敬明一把拉住了祁禛之,「不管怎樣,也不能讓召元就這麽孤零零地躺在床上,他為了攔下關長沂等人,身上大小傷口無數,起碼……起碼得讓我為他清洗縫合一下,好嗎?」


    這話說得情真意切,祁禛之哪裏能反駁?他忍下眼淚,點了點頭,顫聲迴答:「好。」


    大年初一,雪過初晴。


    祁禛之站在烽燧上,看著已投降了大興的攣鞮遲被人裝入新的囚車,以便送往京梁。很快,南下的隊伍起行,他們帶著北上犒軍的叛賊一起,離開了被大雪覆蓋著的要塞。


    沒過多久,有士兵來報,稱他們在飲冰峽中的胡漠大營裏找到了孟寰的遺體。


    這個不曾打過勝仗的年輕將軍身中二十多刀,被人發現時,屍身仍浸在幹涸了的血中。他死不瞑目,睜著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天空。


    「聽那幫叛主的反賊說,當初少帥受君侯你之命,在北翟清掃高車餘部時,不慎中了同州王家的奸計,手下兩千多人,全部被種上了襲相蠱,成為了『鬼將軍』的傀儡。」聞簡嘆了口氣,幽幽說道,「後來,賀蘭鐵錚逼著少帥就範,少帥抵死不從,王家人聯合關家人,策反了他的親衛和手下,在一個雪夜,圍殺了要逃出胡漠俘虜營去南邊給你報信的少帥。」


    祁禛之一時啞然,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從未真正認識過孟寰。


    畢竟,在任何人看來,孟伯宇,一個常敗將軍,被人俘虜後怎麽可能不會心甘情願去當階下囚?怎麽可能不為了自己的生計和權力去謀求一個更加光明的未來呢?


    包括看著他長大的傅徵,都是這麽認為的。


    但實際上,這個貌似急功近利、金玉其表的少將軍,也不愧是由孟老帥教導著長大,由傅徵帶著從軍,一手培養出來的人。他雖無能,卻仍舊流著北塞一脈相承的鐵血,有著那幫世家大族可望不可即的一身傲骨。


    「送迴天觜孟家,著人厚葬吧。」祁禛之輕聲說。


    他話音未落,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道蒼老的女聲。


    「我兒可在此?」來人悽然問道。


    祁禛之和聞簡一起迴頭,正見頭髮花白的鍾老夫人定定地看著她那躺在草蓆上,被人用板車從飲冰峽裏拉迴來的兒子。


    「師娘……」聞簡怔怔地叫道。


    在路上奔波了兩月之久的鍾老夫人終於趕到了北塞,可惜卻沒能來得及再見兒子一麵。


    這個已年逾花甲的老婦蹣跚上前,撲倒在了孟寰身下,她喃喃念道:「真是人生無常啊,我兒,真是人生無常啊……」


    是啊,真是人生無常。


    三年前,老帥孟善和三千九百九十七個將士一起,死在了遙遠的飲冰峽中。


    三年後,老帥孟善的兒子孟寰和他的父親一樣,流盡了一腔子的鮮血,最終被大雪覆蓋,神魂俱往。


    而苦命的鍾老夫人,先是失去了自己的丈夫,而後失去了自己的兒子,以及,她最疼愛的徒弟。


    「中了丹霜之毒,本就迴天乏術,他熬了這麽多年,真是辛苦。」傅徵的房中,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遺憾地說道。


    祁敬明正坐在床頭為傅徵擦淨臉上的血。


    「有些藥草,或許能救得了一時,卻救不了一世。鍾老夫人來尋我時我便告訴過她,不如放人離開,也算是解脫。」說到這,祁敬明的師叔,清雲縣同方觀道長文華道人嘆了口氣。


    「他死在了戰場上,而不是病榻上。」祁敬明一頓,「想必,他應該無憾。」


    文華道人沒有說話,走上前俯身仔細地瞧了瞧傅徵的麵容,最後開口道:「說來,這丹霜之毒還真是奇,他明明餘毒已清了不少,可死後居然仍舊能夠保持著生前樣貌不變,屍身多日不腐。」


    「什麽?」替傅徵擦拭臉龐的祁敬明一怔,她抬起頭,看向自己的師叔,「生前樣貌不變,屍身多日不腐……」


    文華道人掐指一算:「從大年初一至今,已有三日,就算是北塞苦寒,可這屋裏卻燒著地龍,但此時你瞧他,肌膚不僅不僵硬,而且麵貌如常,身無異味。」


    祁敬明倏地站起身,差點撞翻擺在一旁的銅盆。


    是了,傅徵已經死了三天,三天裏,因為祁禛之認定了這人還活著,所以他不僅像往常一樣把炕燒得火熱,而且還往傅徵的身上蓋了三大層被子。就算是個活人,也得被捂出汗來,可傅徵一個「死人」,既沒有腐爛,也沒有屍僵,甚至連一點異味都沒有。


    眾人都被瘋瘋癲癲的祁禛之搞得暈頭轉向,誰也沒發現,傅徵居然真的沒有一點「死人」該有的樣子。


    祁敬明捂住了嘴。


    消息傳得飛快,原本在四象營裏收整傷兵、清點軍械的祁禛之飛速奔迴了要塞,他一路疾行到傅徵床前,拉住了那人依舊柔軟的手,叫道:「召元,傅召元?」


    傅徵仍然閉著一雙眼睛。


    「他沒有唿吸,也沒有心跳,身上也涼得嚇人,隻是,隻是……」祁敬明站在一旁,小聲說,「隻是身上的傷口,竟較昨日,都癒合了不少。」


    這是在文華道人看出異樣,祁敬明扒開傅徵衣服檢查後,發現的奇怪之處。


    除夕那夜苦戰,傅徵的胸腹與後背分別有兩處致命傷,一處攪爛了五髒,一處生生切斷了肺腑外的骨頭。可就在剛剛,祁敬明發現,這兩處創口竟已初步癒合,原本紮進了心口的斷骨也重新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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