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祁二郎一介不學無術的紈絝,就算是略懂岐黃之術,又是如何得知丹霜這類奇巧之毒的?難道……他並沒有忘了那一夜?傅徵微微一怔。


    「明日我就出城,去北疆山上替你把這草藥尋來。」祁禛之立刻道。


    「也不用這樣著急,其實……」


    祁禛之不聽傅徵的「其實」,他拿著藥方扭臉就走,好像晚一步,傅徵就會死在他麵前似的。


    第二日一早,祁禛之收拾好了行囊,準備上路了。


    他牽著馬,從後角門離開,沒打算驚動任何人。誰知正要落鎖,便聽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起這麽早,雪山天蠺也和你一樣不睡覺嗎?」傅徵披著件狐裘,手裏提著盞燈,站在門邊,笑著說道。


    祁禛之一頓:「你怎麽來了?」


    「我覺少,起來轉轉,正好碰見你。」傅徵把燈掛在一邊,上前捏了捏祁禛之的袖口,然後解下身上的狐裘,「順便再送你件衣服。」


    「我不……」


    「雪山上可不比天奎,你看,還沒入冬,天奎就好像要飄鵝毛雪了,那北疆的高山,比天奎還要冷上一倍。祁二公子之前都沒出過京梁吧,一定不知道那塞外的白毛風有多嚇人。」傅徵說起話來像祁二郎的長輩,語氣中帶著不容抗拒的親和,跟頭一迴見他時那個講瘋言瘋語的病秧子截然不同。


    祁禛之接過了狐裘,翻身上馬:「你快迴去吧,外麵冷。」


    傅徵卻拱手,鄭重道:「多謝。」


    祁禛之一夾馬肚,順著將亮未亮的天灑在路邊的晨曦,跑遠了。


    杭六出現在傅徵的身後。


    祁敬明走後,他消失了不到三天。杭六話少,他不在內宅,幾乎沒人注意。


    「怎麽樣?有消息嗎?」傅徵看著祁禛之遠去的背影,問道。


    「沒有,」杭六迴答,「當初消失在北翟的那批白銀始終查不到去處,但北翟郡尉認為,那些據說是被『東山派』貪汙了的雜稅壓根就沒有被順利征繳。」


    「北翟郡尉?」傅徵思緒一動,「鄒覓?」


    「對。」杭六點頭,「當年在您麾下,他隸屬孟少帥嫡係。」


    傅徵按了按額角,轉身往迴走:「那批雜稅是在北翟郡內消失的,卻平白被栽贓在了伯獻他們身上。不論是『東山派』還是祁家一係,都是長亭、淮南的世家大族,他們是不可能把手伸這麽長,一口把北邊的白銀吞下去的。但是江南一帶的官僚們與吳司徒一衣帶水,想下手肯定不容易,隻能來北邊……」


    傅徵忽然站定,吐出了一句話:「他向我保證過,絕不會因為那事故意治罪祁家。所以謝青極隻是就坡下驢,他要了伯獻的命,一定有別的圖謀。」


    「謝青極」三個字讓杭六眼皮一跳,他噤了聲,心道,在大興,誰敢說那位是驢?


    一路聽完傅徵的自言自語,杭六忽然想起當年在京梁聽那幫王公貴族們背後嚼舌根嚼爛的閑話。那些個生在皇城根長在皇城根的人總說,傅召元一介武夫,出身鄉野,無根無基,隻會打仗,大字不識,對朝堂上的事一竅不通,就連奏疏都得別人代寫,他又怎懂這權術政治之事?


    可是,一個對朝堂事一竅不通的武夫,曾一手把那生在長康道、長在叱連城的為質皇子送上帝位,他是真的一竅不通嗎?


    講出這話的人,也不過是以己度人罷了。


    「將軍,這些事,您會告訴祁二公子嗎?」杭六突然主動問了一句。


    傅徵目光輕輕一閃,旋即迴答:「告訴他做什麽,等過了年,我想辦法把他送到孟伯宇那去,眼下來看,還是四象營安全些。」


    杭六輕輕頷首:「上樓吧,將軍,起風了。」


    暖閣一側的廂房中,一個似乎一夜沒睡的老頭站在窗邊,看著傅徵和杭六在後院假山叢中漫步閑談。


    離得太遠,他聽不清那兩人在講什麽,因而看了不到片刻,這上了年紀的人就坐迴炕上,拿起墨沒幹的筆,繼續寫那還剩半截的信。


    信中不知寫了,落款是一個「雍」字。


    暖閣另一側的耳房中,瞎了一隻眼的楚天鷹剛剛輪班迴房,他借著清晨灰濛濛的光,一遍一遍地擦拭著手中長刀。


    刀鋒上已有豁口,刀柄間的磨損也已見滄桑,楚天鷹細細一算,這刀已跟了他三十五年。


    刀曾浴血,人也曾浴血,楚天鷹的目光放在了暖閣上,心中暗道,為了報仇,他也不惜再度浴血。


    當!門外響起了打更聲,卯時了。


    第11章 表字子吟


    從冠玉再往東北去,不出四天,便能抵達大興北關走廊的出口,天浪山。


    天浪山往西,是密不透風的雪山高原,數座斷崖峰如被刀削般立在平原盡頭,峰頂白雪終年不化,與那遙遠的怒河穀遙遙相對,映襯著連綿起伏的「塞外水鄉」巫蘭山。


    祁禛之坐在馬背上,越過層層疊疊的哨卡與一座巍峨佇立在天浪山下的總塞,遠眺望見了那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遠在天邊的「巫蘭」。


    整個大興,隻有傅徵和他麾下的四象營鐵騎曾越過巫蘭山,踏進過怒河穀,在那遠距京梁幾千裏外的冰雪遼原上與胡漠先民決一死戰。此後五年,巫蘭山的這頭,都未曾再見胡漠人的蹤跡。


    祁禛之收迴目光,縱馬躍向關外。


    他要去的地方是如尼雪山,雪山山腳下,有離大興北關最近的高車部族,金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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