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徵掃了一眼杭七:「你又犯什麽賤?」


    「這可不是犯賤,」杭七一本正經道,「弟兄們在四象大營中聽了快十年您罵完這個罵那個,前些年突然不罵了,我身上刺撓得慌。」


    傅徵閉上眼睛不說話,開始裝睡。


    他何嚐不知杭七是什麽意思?三年前那事之後,他有時連話都很少說,更別提有勁罵人了。活著對於傅徵而言已屬艱難,好好活著,更是奢求。


    曾經在塞北大營中肆意灑脫、縱馬馳騁的日子仿佛是上輩子,他在這四四方方的屋子裏待得實在是太久,甚至有些忘記,那塞北的冷風到底是什麽味道了。


    三年中,他身邊鮮少有能信任的人,哪怕是打碎了一身骨頭從京梁逃迴天奎,他也從未覺得自己掙脫開了枷鎖與牢籠。


    直到那一日,祁禛之爬上他的屋頂,揭開了一塊小小的瓦片。


    傅徵心底好似有什麽東西隨著那塊瓦片鬆動了,他恍然間意識到,自己還不能死,身前還有未竟的事。


    孟老帥、四象營、祁家、三千九百九十七個死在飲冰峽的府兵,以及那杯灌進了喉嚨裏的丹霜毒酒,這些公道,他得討迴來才行。


    不然,他又有什麽資格,當那百姓心中的「鎮國神槍」呢?


    第10章 身上的味道


    淩晨,天還沒亮,傅徵被院中一聲巨響驚醒,他太陽穴突突直跳,坐在床邊按著額頭半天說不出話來。


    杭七「嘭」地一下推開窗,衝下麵怒喝道:「幹什麽呢?」


    扛著銀槍,站在後院中的祁禛之一臉無辜:「我隻是……不小心碰到了千金線陣而已。」


    杭七提了口氣,差點把後槽牙咬碎。


    小花園中的千金線陣斷了一半——另一半絞在畫月的槍尖上。這個耗費杭七三個月時間布下的暗陣,就這麽輕飄飄地,被祁禛之一槍毀了。


    祁二郎少年時闖禍搗蛋的功力有增無減,無人知曉他這一槍到底怎麽舞的,竟能和千軍萬馬來了也得被切割成塊的千金線陣一較高下。


    「你沒傷著吧?」這時,緩過一口氣的傅徵披上衣服下了床,他擠開霸占著窗戶的杭七,向下問道。


    祁禛之的眼角上掛著一道血線,本人卻非常驕傲:「那自然沒有,我向來武藝高強,區區千金線陣而已,怎麽可能……」


    「上來。」傅徵懶得聽他吹噓。


    杭七狠狠瞪了祁禛之一眼:「讓你上來!」


    祁禛之幹咳兩聲,默默把被千金線纏住的銀槍抽出,灰頭土臉地上了暖閣。


    暖閣爐火正盛,祁禛之蹲在火塘邊,搓了搓被深秋冷風凍僵澀的手。


    傅徵朝他懷裏丟去一小罐傷藥:「自己抹。」


    祁禛之擰開藥罐,被嗆鼻的草藥味熏了一頭:「這也太沖了。」


    「這種藥止血快,你忍著點吧。」傅徵頭也不抬地說道。


    祁禛之卻蹭到他麵前:「那你幫幫我,我自己看不見傷口在哪裏。」


    傅徵無奈,指尖輕輕沾了少許粉末,拉過祁禛之的腦袋:「槍雖比劍笨重,但練習時不可隻憑蠻力,得講究巧勁。小時候,老威遠侯應該教過你吧?」


    祁禛之啞然,老威遠侯當然教過,隻是他記沒記住,那就是另一迴事了。


    「這桿槍本就比普通的紅纓槍要輕,若是用蠻力,很容易脫手。」傅徵接著道。


    那藥敷在傷口上微微發熱,祁禛之被蜇得頭皮發麻,可這又熱又麻間,似乎還有一點裹著清苦藥香的涼意,輕輕地擦過了祁禛之的臉。


    那是傅徵的手,和他貼近時送到臉邊的唿吸。


    祁禛之突然覺得後脊一僵。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傅徵一眼看出祁禛之在走神。


    祁禛之如夢方醒,可唿吸間傅徵的氣息依舊在他鼻腔中徘徊不去,勾著他想要上前。


    曾在添香館裏聞遍百香的祁二郎神使鬼差地往前一探,鼻尖湊到了傅徵的耳根處仔細一嗅:「這是什麽味道?」


    傅徵先是一愣,隨後渾身一顫,一把推開了幾乎壓在他身上的祁禛之:「你放肆!」


    祁禛之茫然地向後一跌,撞翻了案牘上成堆的書卷和寶玉瓶。


    杭七聞聲趕來,就見坐在地上的祁禛之和一臉羞憤的傅徵兩目相對,不知在運什麽氣。


    「主上?」杭七謹慎地叫道。


    傅徵拉了拉交領,麵無表情地把頭扭到一邊:「給這人拉出去。」


    「拉出去?」杭七揣摩上意,「是拉出暖閣,還是……拉出宅子,再也不許他迴來了?」


    傅徵又開始頭疼:「丟下樓!」


    「是。」杭七早就等著把這禍害丟出去,此時他公報私仇,直接拖著祁禛之的後脖頸,就要把人拎走。


    「哎,等等!等等!」祁禛之大叫,「我想起是什麽味道了!」


    傅徵眉心微蹙,神色複雜地看向祁禛之。


    祁禛之喉結一滾:「那是丹霜的味道。」


    丹霜,劇毒,服下後能灼傷五髒六腑,卻又不致人立刻死去,會在毀掉根基後,慢慢蠶食人的性命。


    無論過去是什麽樣,身中丹霜者往往死於油盡燈枯。


    相較於那些個令人即刻暴斃的毒藥,丹霜似乎,更殘忍些。


    祁禛之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聞到丹霜奇香的那夜,他喝得醉意熏熏,在桐香坊裏橫衝直撞,無意間搭救了一個奄奄一息的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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