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棲定揚起眉,慢條斯理地繞去他跟前:「我看看你能做幾個。」


    「高中的時候一分鍾能做五十多個的!」鄒卻雙手抱頭,飛快地做了五六個,卻被徐棲定趁機使壞地用手指戳了戳肚皮,幹脆扭著身子笑起來,耍賴不願再做了。


    他躺在設施上,望徐棲定的臉。從這個視角看,那人的眼睫毛顯得更長更密了,像扇子垂落眼前。


    好想做你的一根眼睫毛,鄒卻想。也許哪天會掉下來,可至少掉下來的時候也會紮痛你的眼睛。它最好落入內眼瞼,藏進眼球後麵,永遠永遠,叫你沒法擺脫。


    「你再繼續講吧。」鄒卻說,「你還沒講完呢。」


    「想聽?」


    「當然想了。」


    徐棲定低頭看他,有些不願再迴憶。可手被人緊緊攥著,突然像有了著力點,他允許自己的靈魂短暫地迴去一趟。


    那晚目睹方吉然撞人後,徐棲定在房間角落坐了一整夜。心被恐懼與茫然占滿,他懷疑那隻是自己做的一場噩夢,妄想捱到天亮一切都會迴歸原點。可天亮後夢到底是沒能醒,保姆來叫他起床吃飯的時候,他已從她臉上的惶亂讀懂了昨晚月下一幕的真實性。


    徐棲定安靜地洗漱,下樓坐到桌邊。早飯吃的是海鮮麵,碗口鋪滿大蝦與花蛤,田嵐正在喝她每天早上都要喝的冬瓜薏米水,見了他臉上露出笑來:「快來吃。」


    「今天媽媽送你上課。」她打量著自己的指甲,並沒有解釋方吉然的缺席。


    徐棲定沉默地接受了。在這個家他能做的當然隻有接受而已。因此,在坐著田嵐的車經過那盞見證事故的路燈、飛馳在每天上課路必經的大橋、最後於培訓學校門口下車和田嵐告別的這些時刻,他都沒能問出心中所想,隻能惴惴不安地思考著方叔的未來。


    第一時間想的是,許婭與出生不久的嬰兒該何去何從。據他了解,許婭並沒有工作,整個家的經濟來源隻有方吉然一人而已。問題自然無解,而後他感到一種莫名的背叛,這背叛感來源於方吉然給予過自己的溫暖——為什麽、憑什麽!那樣一個人,怎麽會做出這種事?好像你生活在動物族群裏,所有動物都有序地生活,你被其中一隻悉心照料著嗬護著,你將他視為家人,視為難得的朋友,某天卻明白過來他是獵人的化身,並親眼看著他殘忍地殺死了自己的同類。


    為什麽。


    為什麽?


    徐棲定盯著習題,被叫了名字才迴過神抬起頭。這會兒上的是一對一英語培優課,專門請了重點高中的老師提前教授高中課程。課堂上布置了作文續寫練習,徐棲定努力靜下心來閱讀給出的語段,卻覺得語段中murder一詞怎麽看怎麽刺眼。


    下課依舊是田嵐接的他,許多索然無味的問話,無非是學得如何、課後作業又布置了多少。徐棲定破天荒沒有立即迴答,隻望著車窗外發呆。田嵐問到第二遍,他才如實給出了令人滿意的答案,出聲時心底卻感到莫大的悲戚。


    他明白,以後大抵都不會是方吉然送自己上下學了。


    迴到家,正瞧見狄明洄無所事事地蹲在自家花園邊,不小心摘掉了幾片金桔樹的葉子。待下車進屋後,又被那傢夥鬼鬼祟祟地湊上來扯住衣袖:「你可算下課迴來了!」


    徐棲定煩著,不太想理他,撇開他手兀自上樓。田嵐去廚房搗鼓她那些美容養生的食物了,狄明洄趁機跟上來,壓低了聲音說:「你家咋迴事啊!怎麽來警察了?」


    徐棲定動作一滯,迴頭問他:「在哪?」


    「你說警察?在後院跟幹爸說話。」狄明洄道,「我來你家玩,準備等你迴來呢,剛到沒幾分鍾就看到幹爸和警察一起走進來!」


    無聊時看法製頻道普法欄目太多,狄明洄一瞬間已腦補出不少想像中的場景,被徐棲定及時喊停,讓他在房間好好待著,自己卻匆匆下了樓。狄明洄嘴裏喊著「哎哎你去哪」,身體卻嫌麻煩地留在原地,注意力轉而移去書櫃上的《世界未解之謎》上去了。


    後院的人還沒走,徐棲定悄悄躲在牆根後聽。他大著膽子探出一點頭,見父親正與兩個穿著警察製服的人交談,臉上掛著平日裏一貫的笑,看起來很放鬆。而警察之一他也已經認了出來,國字臉小眼睛,是父親的一位好友,曾來家裏吃過飯。


    那國字臉提到「自首」「拘留」的字眼,徐棲定凝神聽了會兒,大概已經明白了事情的走向。姓孫的叔叔是真的死了,而方吉然已經自首。


    他蹲得腿腳發麻,目送那兩個警察離開後,徐暨光卻仍待在後院,幾秒後還響起田嵐的聲音。


    「怎麽說?」


    「就正常走流程唄。」徐暨光說,「他老婆給你打過電話了?」


    「打了,早上送完棗棗就接到她的電話,我還以為姓方的會告訴她一聲,起碼留點什麽話。」田嵐道,「聽她哭得挺傷心的,原來是不知情?」


    「我肯定沒讓他說啊,多一個人知道不就多一分風險,以後節外生枝怎麽辦?」


    「那要不要給她點補償?」


    「她會起疑心,這些都先放著,等事情結束再看。」


    「行。」


    ……


    說話聲漸遠了,話題也變成了等兒子開學要給班主任送什麽禮。徐棲定縮在牆角,覺得大腦成了高速運轉中的洗衣機,努力試圖得出個結論,可越轉越快,反倒使他暈頭轉向,失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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