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討厭亂七八糟的屍體,看到凹凸不平的切麵,心裏會毛躁。給他的感覺就是,那些兇手做事不過腦子,粗魯而任性,被抓住砍頭也理所應當。


    他不會被抓,絕對不會,對此他相當自信。


    一直以來,他做事都極其小心,假借別人的名義,用別人的手,最終自然也是由別人頂罪。


    現在事情快要大功告成,他幾次險些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躍,笑容自然而然地浮現在嘴角,但他必須得克製住,蕭、溫二人的眼睛可是很利的,一個是麻煩,一個他誌在必得。


    小可思量著,把藥瓶裏的藥丸都倒進了潲水桶裏,抬起頭來,大師傅正看著他。「今晚喝殺豬湯,你和衛媽也來罷。」


    「衛媽有些病了,受不得風,晚些我替她端迴去。」他笑說,幫著把灶台收拾得幹幹淨淨,端上早點,哼著歌謠,順道在門房取了公函迴院子。


    溫縈從睡夢中醒來,脖子上的印記仍有些疼。「徵召?」她眼神迷濛打開信函,上麵蓋著朱紅官印,瞬間清醒過來,太學徵召她去謄抄昨晚察院被燒毀的案宗。


    所有案宗,各個縣衙都保留原始檔案,想要修復很是容易。


    阿綾在旁服侍,也瞧見信函上的內容。「舉人不過是在太學借讀過幾天而已,怎生就盯上你了。」她急說。


    「老爺在太學有些聲望,不如請示他,幫忙推拒了罷。」


    「這是實習歷事,凡在心都城內的舉人都收到徵召,將來要記入官檔的。」溫縈淡定指出說,心裏一陣激盪,世間除了大理寺外,另一個存有她父親卷宗的地方,就是察院。


    真沒想到這種幸運的事,竟讓她撞上了。她端起藥碗,掩飾自己情緒。「程家用的泉水真是不錯,連這麽苦的藥泡下去,都能化出一絲絲甘甜,沒那麽難喝了。」笑吟吟誇說。


    「也不知是誰放的孔明燈,敢在心都城內放,逮住非處死不可。」阿綾仍舊氣不過說。昨晚察院失火原因很快得以查清,是飄落的孔明燈所致,暫時還沒逮住施放人。


    「這麽冷的天,在那裏抄書不知有多辛苦。」她看向溫縈的眼神滿懷同情。


    「無妨礙,能為朝廷效力,是甄某畢生所願。」溫縈笑說。


    小可在旁點了點頭。


    察院位於夏城,臨靠未央湖畔,雖周圍戒備森嚴,不準遊船停靠,但右岸是春城的平康坊,對岸是冬城香雪海,湖光瀲灩,繁花似錦,景色極美,皆是人們賞玩嬉戲之地。


    昨晚孔明燈失火一事,尚未查清楚究竟是從何方向飄來。


    被燒毀的是察院庫房,裏麵沒裝什麽緊要之物,都是有些年頭的舊案,最近一起都是二十年前的。


    官員上報時,新帝隻關心有無人員受傷,在得知無事後,便將修復事宜交由太常和少府聯合負責。


    於是,太常太學隸屬太常管轄;大筆一揮,把整個心都城的舉人都召來。


    春城和夏城交界的廣場上,烏泱泱一片人,各個麵有哀色,庫房早不燒,晚不燒,偏偏等到臨近春闈的時候燒。


    溫縈走下程府馬車,在兩側執勤的金吾衛陰沉注視下,匆匆走進隊伍中。舉人們正在抱怨,吐沫橫飛,盡數噴在她方巾上,他們個個比她高,音量如虹,瞧她都得稍低著頭,帶著好奇。「這位小郎官,是臉上敷粉了麽?」有人玩笑問。


    「沒有。」她用力擦了擦臉,見著辜鞠他們站在另外一邊,急忙告辭過去。


    「什麽味?」璩歡蹙了蹙眉頭。他才是真真的美,身材頎長,麵若芙蓉,連聲音都很細膩,身上散發著一股清新蘭草香。


    溫縈想跟他靠近,被好生嫌棄。「臭男人味。」她說,隨即被他一招鎖喉,摟在胸膛前嗅了嗅。「確實。」璩歡說。


    她一記左肘迴擊。周圍舉人見最文弱的兩人在打架,都不禁覺得好笑。或許這就是男子氣概吧,她打得熱火朝天想。


    轉頭瞥見蕭椯,他正和金吾衛交涉,要運送文書進去,和其他人一樣好奇看著他們,眼睛笑得彎彎的,隻是目光隱隱有火。


    溫縈推開璩歡,整理方巾。


    運送他們去察院的馬車駛來。夏城不許人隨意走動,所去地方必須要帶上官牌,寬闊無比的白石道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


    在金吾衛的監督下,舉人們拿著徵召信函,排隊坐上馬車。


    穀舫姍姍來遲,「等等我!」他從自己馬車下來,急急忙忙跑來,剛剛跨過夏城邊界,被金吾衛像扯雞仔一般,掀翻出去。


    馬車上坐著的美姬,不由探出窗子來瞧。


    穀舫別的不說,還挺長情,美姬是上次在平康坊見到那個,溫縈想,也不知李蘿菡怎麽樣?王郎死了,應該沒人再會騷擾她。


    她朝向美姬點頭致意,對方頓時垮下臉,拉上窗簾。


    周圍人看著溫縈,嘴角竊笑。「朋友妾,不可褻。」璩歡幽幽說。


    穀舫毫無察覺,整理好自己儀容,老老實實遞上信函,加入他們中。


    不知不覺,一個下午過去了。庫房小吏送來熱騰騰的包子,舉人們暫時得以放下筆休息,臉上不復清晨的抱怨,轉而變得凝重而悲憤,心好似被一樁樁舊案拖入深淵。


    但凡有嬉皮笑臉的人,都被其他人視為怪胎。


    「怎麽就沒辦法呢?」有舉人為三十年前的一樁舊案寫了長篇訟狀,硬要遞給小吏。「人都死絕了。」小吏放下兩個包子,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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