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陽遠遠的便聽到了引擎聲,並不是來自於身後的,而是從他的側麵傳來——


    他心中一驚,下意識的扭頭望去,隻看到在一片叢生的樹木中,一輛越野車失控的朝著他們衝過來!


    陌染自然也看到了那輛越野車,她渾身發冷,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電光火石之間,那輛越野車直直的衝著他們撞了過來!


    之後的一切,在陌染的記憶中,都變得無比模糊。像是沾上了肥皂水的玻璃一樣,蒙著一片慘淡的白,什麽都看不清楚。


    失重的感覺、劇烈的疼痛,以及胸腔被什麽東西瘋狂擠壓的窒息感,如同潮水一樣衝著他們湧來。


    陌染的眼前一片混亂,她整個人都因為慣性而緊緊的貼在後座上,這個時候,餘陽卻突然間抓住了陌染的手,一雙眸子平靜的望著她。


    餘陽?


    陌染的心中突然間就被慌亂所淹沒,她反手用力的抓住了餘陽的手,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麽,但是小腿處卻突然間傳來了劇烈的疼痛!


    玻璃破碎的聲音混合著輪胎摩擦柏油馬路的聲音,一起尖銳的躍入她的腦海中。


    在陷入黑暗之前,陌染所看到的那雙眼眸,含著無數的溫柔,讓人沉溺其中……


    陌染的四周都是一片混沌。


    她感到了寒冷,那是從四麵八方裹挾而來的,如同被置身於數九寒天之中一般的寒冷。


    凍得她想要將自己緊緊抱緊,卻完全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


    怎麽了?


    陌染的腦海中隻有這一個模糊的念頭。


    依稀間,她看到了一座很熟悉很熟悉的房屋,像是老舊的居民房一樣,一格一格的小房間並在一起,散發著黴味。


    那是她一開始的家,一個很少有人投資的孤兒院。


    陌染發現自己靜靜地站在那個孤兒院門口,手中拿著一束白色的花,身上卻穿著純黑色的紗裙。


    一個又矮又胖的女人彎下腰,將她散亂的頭發綁好,然後跟身旁的男人說道:“從一開始就這樣了。”


    “真的嗎,完全沒有哭?”另外一個男聲詫異的響起。


    陌染想動,卻發現自己現在就像是在看一部第一人稱的電影一樣,做不出任何的動作,隻能被強迫著,去看那些以前發生的事情。


    “完全沒有……”女聲似乎帶了點無奈,她低聲說道:“但是吃飯喝水還是正常的,你說到底是怎麽迴事?而且,我們真的要把她送到這裏嗎……”


    “但是我們養不起啊!”氣急敗壞的男聲響起,女人被輕輕地推搡了一下,“去,你去跟她說。我現在看到她那張麵無表情的臉就覺得可怕!好歹死掉的也是親生父母,怎麽那麽冷漠……”


    女人往後退了幾步,有些為難的走了過來,她彎下腰,故作溫和的看著陌染。


    陌染的視線中,隻能夠看到一束白色的花朵,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陌染。”那個女人小心翼翼的說道:“從今天開始,你就住在這裏好不好?”


    不好。


    陌染看著眼前如同怪獸一樣破舊陰森的樓房,以及樓房的窗戶上,趴著的一個個髒兮兮的小臉,想要張嘴迴答。


    但是她卻動不了。


    隻能夠眼睜睜的看著自己點了點頭,然後將自己手中的花丟在地上。


    陌染往前走了一步,然後迴過頭去,麵無表情的看著身後那兩個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身影。


    那是兩個黑色的身影,像是誰的倒影一樣。


    陌染看著那兩個倒影漸漸的灰飛煙滅,四周的一切也都陷入了寂靜。


    所有的景色被黑暗吞噬,所有的聲音都在一瞬間消失。


    一個穿著小西裝的精致小男孩緩緩的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他抬起頭,琥珀色的雙眸中是數不盡的冰冷。


    “她才不是我的妹妹!髒兮兮的……醜八怪!”


    “啪啦!”


    像是由誰將一片玻璃給狠狠砸碎,陌染眼前的一切突然間便出現了無數的裂痕,她茫然的抬起頭,卻發現整個世界都在分崩離析。


    ……


    “……老、老板!”陳海在看到不遠處的黑煙時,一股濃重的不安便湧了上來。


    顧謀也已經看到了那股黑煙,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一腳油門踩到底,幾乎是不要命了朝著那個地方飛奔而去!


    等到他們趕到那裏的時候,便被眼前的場景給驚呆了。


    隻見一輛黑色商務車和一輛越野車相撞,滿地都是零件以及泄露的機油。


    一股股的黑煙不斷騰升,散發出讓人感到刺鼻的氣味。


    顧謀飛快的下了車,然後飛奔向那輛已經側翻了的商務車,心中一片冰冷。


    陌染……


    陌染!


    你命大,你不會死的,對不對!


    那隻被水浸濕的棕色玩具熊在顧謀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他跑到那輛黑色的商務車前,隔著破碎的車窗,便直接看到了渾身是血的陌染和餘陽。


    餘陽在兩車相撞的最後一刻直接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整個人都趴在了陌染的身上,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在自己的懷中,抵擋了大部分的傷害。


    顧謀看到,一小塊破碎的玻璃直直的擦過了餘陽的手臂,將他的衣服劃破,大片的血液染紅了他的一整隻胳膊!


    陌染的臉頰和小腿上也都是血痕,他們兩個人像是連體嬰一樣,緊緊的擠在副駕駛座的那個小小的空間中。


    顧謀不敢在繼續看下去,他和陳海用盡力氣將已經扭曲變形的車門掰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然後將趴在陌染身上的餘陽給拉了出來。


    顧謀這才發現,餘陽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已經是傷痕累累。


    他被拉出來的似乎有過短暫的掙紮,但很快便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陳海顫抖著手在餘陽的心髒處停留了一會兒,然後結結巴巴的說道:“沒、沒有心跳了……老板……”


    顧謀咬牙道:“先放在那裏,把陌染拉出來!”


    陳海連連答應,然後顫抖著手趴在殘缺的車體上,兩個人一起將陌染給拉了出來。


    陌染的情況也很糟糕,但是並沒有餘陽那麽的差。


    陌染的頭部不知道磕到了哪裏,血流如注,而她的腳踝則整個都扭向了一遍,看起來似乎有些骨折。


    顧謀將陌染抱在自己的懷中,低頭看著她蒼白的臉龐和側臉上大片的血漬。


    雪白與鮮紅讓他迴憶起了幾年前自己的母親去世的時候,這種令他感到絕望的顏色。


    顧謀舉起手,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因為掰開車門的時候過於用力,已經被鋒利的玻璃碎片給割傷。


    他想要擦掉陌染額頭上的血跡,卻發現越擦越多。


    “陌染,陌染……”顧謀低頭看著陌染的臉,將自己滿是血跡的手,輕輕地按在了她的心髒上。


    盡管微弱、但還是有所跳動的感覺從指間開始,一路向上擴散到顧謀近乎於死寂的心髒,他猛地盯著陌染,對著陳海大喊道:“打120了嗎!”


    陳海的身邊就是餘陽的屍體,他顫抖著迴答:“打了!用顧家的特權打的!他們很快就會來!”


    “再打!讓他們快一點!”顧謀第一次如此的撕心裂肺,他一邊催促著陳海繼續給醫院打電話,一邊不停地撫摸著陌染的麵頰以及她的脈搏。


    這是一場與實踐的賽跑,賭注是他所愛之人的生命。


    老天爺啊……


    一向自信的顧謀,第一次想要向上天祈禱。


    讓她活下來,我願意用一切去換……


    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愛人了!


    忽然之間,全部的恨意,全部的掙紮,都隨著這場車禍而煙消雲散。


    陌染說的沒錯,她和顧謀就像是兩隻刺蝟一樣,明明想要互相抱團取暖,卻總是被對方鋒利的背刺所傷害到,於是,他們便開始冷眼相對,不打個頭破血流,誰都別想認輸。


    但是現在,又何止是頭破血流呢?


    大概幾分鍾之後,醫院的直升飛機便直接開了過來。


    顧謀抬起頭看著,而他的懷中是奄奄一息的陌染。


    ……


    顧謀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一路上,他寸步不離的跟著陌染,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直到他們迴到了醫院,那些醫生們將陌染推下車打算推進手術室的時候,顧謀一直以來都與陌染緊緊相握的手,這才被某個護士給硬生生的掰開。


    顧謀渾身狼狽的站在手術室的門前,他的一身高定西裝上盡是塵土,甚至沾染了不少的血跡。


    有路過的護士看到他血肉模糊的手之後,嚇了一跳,拉著他要去包紮,卻被顧謀給冷眼瞪了迴去。


    顧謀哪裏也沒有去,就那樣如同石雕一樣,靜靜地站在手術室門前。


    手術進行的時間很長,顧謀因為手機在之前救人的時候弄丟了,所以便也沒有聯係任何人,更是看不到現在的時間。


    他隻覺得時間過得很長很長,當手術中的燈滅掉的時候,顧謀覺得,自己是不是已經在這裏站了幾十年?他會不會已經長出了斑白的鬢發?


    穿著白色大衣的醫生推著陌染從手術室中出來,然後喊道:“家屬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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