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暴雪將整個世界徹底掩埋了,山河大川盡數陷進了茫茫雪霧中,不到半個時辰,皇城城牆上的箭樓被學雕玉封。天地之間隻有單調的白色,鳥雀絕飛,山河失色。


    一日時間不到,木棺終於打好了,裏麵鋪上了一層水牛皮。自達很久前戰亂以後,早已禮崩樂壞,也無人說什麽這是僭越了。


    蘇昂抱著楊叔子輕輕放進去。梓華緊緊抓著楊叔子的手,眼睛紅腫得嚇人。


    蘇昂輕輕拍了拍梓華的肩膀,說:“嫂嫂,放手吧,莫要錯過了吉時。”


    棺蓋緩緩蓋上了。幾人抬起木棺放到板車上,用兩匹馬拉著往後山行去。


    風雪交加,暴雪撲麵而來,車子猛然向一側傾斜,蘇昂急忙跑過去,用後背頂住車子,其餘幾人見狀,也趕忙過來幫忙,丘歮猛揮馬鞭,馬吃痛,用力一拉,車子終於又平穩了下來。


    蘇昂緩了一口氣,隻覺得胳膊疼,抬起手才發現血順著胳膊流下來了。


    “沒事吧!”宮奇大聲問著。


    “無事!走!”風將他們的聲音吹得有些聽不清楚。


    車子打滑難行,馬已經累得直打噴嚏。蘇昂看了看,這裏還距丘歮找的安葬之地有很長一段路呢,再者這裏路途尚算平緩,再過一陣就要上山了。蘇昂脫下身上的鬥篷,“撕拉”一聲撕成了兩條,大喊一聲:“用這個,把車輪包起來!”


    蒲仙玉見狀,也脫下了身上的鬥篷,依樣撕成了幾塊,蹲下去包起了馬蹄。


    “你們這樣會被凍傷的!”鄧先喊著。


    蘇昂大笑:“你等幾人甘願放棄朝中官職不要也要來送一下我師兄,我有何舍不得一件鬥篷的……”話音未落,蘇昂哽咽了起來,蘇昂抹了一把淚水汗水雪水,嘶啞著說:“莫要讓他受驚了……”


    幾人心中大怮,蒲仙玉喊到:“走,送大人迴家了,保護好車子,大人要安全迴家啦!”


    “走,送大人迴家!”眾人取下鬥篷,露出被汗水雪水浸透了的衣服,一起用力推著車子。


    大雪紛飛,這裏隻剩下了一聲聲“送大人迴家”的悲壯口號聲。


    經過五個多時辰的奔波,終於到了後山山頂。放眼望去,天地蒼茫,大雪將所有能看到的東西都遮蓋上了。蘇昂之所以一定要選在此處安葬楊叔子,一是這裏偏遠,尋常人找不到,也是為了防止那些老氏貴族們掘墳;二來萬一以後有變,也有時間將楊叔子的屍骨遷走,不至於手忙腳亂中遺棄;三來也是為了梓華能時常來看望他,畢竟如今梓華是斷然不可能再迴皇城了,起碼短時間內是不可能了,除非日後蘇昂能執掌朝政,可這件事還尚未可知呢。


    蘇昂不知道該如何安葬楊叔子,按照古訓,楊叔子平生為國為民,一身高潔,理當以“懸棺大貞”之禮安葬,可如今隻有他們幾人,如何做的懸棺呢?


    蒲仙玉似乎看出了蘇昂的難處,走過來說:“大人之身,我覺得當以‘懸棺大貞’之禮厚葬,此為我等唯一能為大人做的了。”


    蒲仙玉說完,轉身從棺木旁邊取出錘子和鑿子,徑直來到山頂凸出的主峰旁邊,錘子狠狠敲擊著岩石,火星四濺。宮奇和鄧先看了,也是跟著蒲仙玉鑿起山石來。蘇昂歎了一聲,“真是當世義士也。”也一起鑿了起來。


    一夜未停,終於在第二日清晨之時鑿出了一道通向主峰頂的石梯。魯明腰間係好四條粗大的麻繩,順著石梯一直到最上麵,將麻繩綁到了樹上。丘歮站在下麵指揮著。其餘五人站到最上麵。


    “拉!”丘歮大喊。


    五人一起用力,木棺緩緩離開地麵。鄧先連忙將繩子一點一點繞著鬆樹纏了上去。幾人不敢鬆氣,否則剛剛拉上來的棺木又會掉下去。


    又是近一個時辰過去,終於棺木上到了主峰九丈之處,幾人累得虛脫了下來,都一屁股坐到了雪地上。


    蘇昂似是想起了什麽,忙問:“丘歮,吉時……”


    “尚有片刻功夫才至,你等稍微歇息一下!”丘歮喊著。


    半個時辰後,蘇昂五人順著石梯下來。丘歮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出殯的東西。蘇昂披麻戴孝,手持哭喪棒,跪了下來。諸人皆行三拜九叩大禮後,丘歮宣讀祭文:


    甲子時日,楊公新喪。上達天聽,下順民意,即行殯葬。嗚唿哀哉!楊公平生,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望感天地之德,以慰其靈。吾等哀痛,敬招其魂!嗚唿,歸來兮!


    “歸來兮!……”聞者垂淚,聽者哀哭。


    梓華早已哭得死去活來,要不是兩個侍女左右攙扶著恐怕已經昏死過去了。


    風雪漸漸停了,天空仍舊烏雲密布,壓抑地人有些喘不過氣來。除了這裏的痛哭聲,周圍一片死寂。


    “敬香!”丘歮喊到。蘇昂帶頭上前敬香,其餘人隨後跟上。一代名臣楊叔子的出殯儀式就這樣簡單的結束了,隻有九個人,一切精簡到了極致。


    蘇昂將梓華安置到車上,幾人順著來時的路緩緩下山,沒有人說話,都沉浸在一片傷感之中。


    迴到莊園已是亥時,眾人草草吃了一點東西都迴到左右廂房睡了,連著兩日推車、鑿岩石、拉棺木,早都已經累得不成樣子了。


    隻有蘇昂滿腹心事,靜靜地守在正堂寢室外麵,如果梓華醒了也好有個照應。蘇昂站在雪地裏,當著師兄的麵答應了要幫他完成後麵的事務,自然不能食言,可是如今朝堂上又是元老貴族們把持著朝政,自己若要進入朝堂,少不得又要與他們有一些牽扯,這事蘇昂極度不想做卻又無可奈何的事兒。師兄不願與他們有所糾葛,所以落得如此下場,自己又當如何呢?難道真要依附著他們嗎?


    蘇昂踢著地上的積雪,從左走到右,又從右走到左,隨後又坐到台階上,伸手搓了搓臉頰,該如何選擇呢?入朝的道路恐怕隻有此一條啊。


    “叔叔進來坐吧,夜裏寒冷。”身後突然傳來梓華沙啞的聲音。


    蘇昂急忙起身,“嫂嫂醒了。是我無禮,打擾到嫂嫂歇息了。”


    梓華搖了搖頭,走了進去,慢慢坐到正堂的蒲團上。蘇昂跟進去坐到了對麵。


    “叔叔想做什麽就去做吧,不用猶豫不決,你與夫君乃是師兄弟,一起學藝十數載,應當對他知之甚深,知道他想讓你做什麽,不用顧忌我,”梓華望著蘇昂,輕聲說著,“我想你要做的事也正是他想做的吧。”


    蘇昂拱手行禮,“嫂嫂深明大義,蘇昂定當不負師兄所托,竭力做好剩下的事情。嫂嫂,明日我可能要離開了,我想先去山上看望一下老師,順便向他報喪。迴來後就徑直前往皇城了,應當短時間內不會再來莊園,他們便留在這裏,也好幫嫂嫂做一些事。我大約在開府之日就會到皇城的,若有事就讓他們前來找我。”


    “好,我記下了。你去吧,諸事小心,能做就做,一切以安危為重。”


    “是,我知曉了,”蘇昂拱手說,“對了,我這裏有一些銀兩,留將下來,嫂嫂若是缺什麽,也可讓他們去市集買來。”


    蘇昂退出了房門。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眾人齊聚到正堂,蘇昂說:“我欲先去山上看望老師,然後去往皇城。你等不知……”


    “我等便隨你安排吧,反正也無處可去。”


    “既是如此,我希望你等留下來,過些時日我會派人前來要你等前來的。不知可否?”


    “我們隨意。”幾人顯然對進皇城的事興趣不是很大。


    蘇昂從馬廄裏牽出馬,拱手作揖說:“莊園全靠你們了,日後皇城見,告辭!”蘇昂跨上馬背,“駕,”馬揚起雪片朝南疾馳而去。


    梓華望著蘇昂轉過山包,消失不見,心裏默念著:“皇城乃虎狼之地,隻盼叔叔一切平安順利。”


    蘇昂離開,府上頓時沉靜了下來,魯明去馬廄喂馬了,丘歮坐在台階上靜靜地捧著竹簡看著,餘下的三人清理著院中的積雪。


    蘇昂一路南下,途徑天州雲平府時,因著已經窩冬,這裏不見幾個行人,再加上前幾日一場罕見的暴雪,行人更加少了。隻見這裏家家戶戶門口掛著油燈,這讓蘇昂大為不解,往日從不曾見過這般景象。


    路邊有一位拄著拐杖的老人,蘇昂走過去,作揖問道:“老丈,不知為何此地家家戶戶門前掛著油燈呐?”


    老人看了一下麵前的年輕人,渾濁的眼睛裏有眼淚流了出來。“唉,國之不幸呐,想太尉大人那麽好的人,怎得就會……”老人說著竟是哽咽了起來,“太尉大人隻有一個太尉府,卻被官府封禁了,太尉大人的英靈無處可去了,所以大家掛著油燈,就是讓大人走累了就進去休息一下。”


    老人說完顫顫巍巍地走了,口裏嘟囔著:“太尉大人,家裏已經做好了飯食,您且進來嚐一嚐再走吧!”


    蘇昂突然眼淚不自禁地掉了下來,趕緊抬起衣袖擦了一下,原來師兄在百姓眼裏竟有如此聲望,為官一場,能做到這般地步,當是無憾了。蘇昂重新上馬,出城繼續向梓州光華山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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