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誌懷一直認為,他此舉是明智之舉,為了國家大義犧牲一個女兒,大義凜然,即使別人說起來,也會敬佩他的為公不私。


    可今日,蕭延覲扯下了他那塊所謂大義的遮羞布,讓他無處可藏。


    蕭延覲站在他眼前看著他道,“為官者,你以權謀私,利令智昏,為父者,你無情無義,眾叛親離。你這一輩子,就不後悔嗎?”


    黎誌懷聞言笑了幾聲,“後悔?我有我心中的大義,我為何後悔?你瑞王殿下要是有朝一日兵敗皇城,你會後悔嗎?”


    “至於貪墨的事。”黎誌懷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輕蔑與嘲弄之色,雙目之中更是充滿了不屑之意,“為官者不都這樣嗎?難道非要活得像蔡升那般,被罷免官職離京之時居然連一輛像樣的馬車都雇不起!你以為他就不後悔嗎?”


    “在這滿是髒水、渾濁不堪的朝堂之上過活,又有幾人能真正做到出淤泥而不染,那些所謂的清正廉潔之士,不過是惺惺作態罷了。在這權欲交織、利益紛爭的官場之中,若不懂得隨波逐流,恐怕早就和他蔡升一樣,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了。”


    聽完這番話,此時麵對黎誌懷,蕭延覲再說不出一句話。


    這麽多年的官場生活,有些觀念早在他心中根深蒂固,或許黎青蒲的記憶也沒錯,她小時候的父親確實是一位清廉正直的官員,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今日早就不同往日了。


    “黎青蒲曾跟我說,她的父親清正廉潔,是個好官,想來能將兒女養育的極好,黎大人定然也是曾品行端正。朝堂確實是一灘渾水,黎大人一生仕途,世間百態見的多,所以選了這樣一條路,黎大人對自己的選擇無悔,便足夠了。至於被你連累的家人們,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蕭延覲的話,字字句句都刺在他身,刺在他心,此時的黎誌懷心中已土崩瓦解,一觸即潰。


    他何嚐不知對錯,不辨是非,他也是飽讀聖賢書,他也是曾為國為民,隻是在那樣的陰暗又充滿算計名利場中,若想活命,隻能如此。


    他何錯之有?嫡出者順位,天經地義,錯的是這人心不古,錯的是這世道!


    他沒錯!


    他瞪大雙眼看著蕭延覲,“我是為了國家大義!繼位者本就該是皇後嫡出,是你們有蠢蠢欲動之心!”


    蕭延覲冷笑一聲,一句話未說,隻有滿目嘲諷。


    迎著這樣的目光,黎誌懷雙手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


    蕭延覲收起嘲諷的目光,一臉肅意對他道,“你若還想活命,把蕭延珩串通齊國公加害璟王的事寫出來,一個字也不許錯。”


    黎誌懷早已心中崩潰,他忽然笑出聲,“你以為我怕死嗎?”


    “蕭延珩現在恨不得你死,你死了有些事便捅不破,你是對他忠誠,可他的心性這麽多年你也該明白,棄子絕不留,你就算不為了自己活命,為了好不容易死裏逃生的黎夫人、黎公子,也不得不留一手,不是嗎?”


    黎誌懷混跡官場那麽多年,怎會不明白蕭延覲的意思。


    他若帶著這個秘密死了,以蕭延珩敏感多疑的性格,難免不會對其家人下手,隻有黎家從此沒有了,他才會放心此事不再有人知道。


    而他把這個秘密留下,便可威脅齊國公與啟王殿下不敢輕易對其家人下手,也是用這個秘密換蕭延覲對黎家的庇護。


    見他有所動搖,蕭延覲繼續道,“事已至此,黎夫人他們已經為你淪落至此,就算不為自己,也為家人想一想吧,你也不想黎公子帶著一家人過躲躲藏藏,隨時性命不保的日子吧。”


    說完,蕭延覲命人送來筆墨。


    黎誌懷垂著頭,落魄絕望,最終提筆寫下了璟王致死的事。


    蕭延覲也說到做到,留他一命。


    在蕭延覲的勸說下,皇帝陛下改賜死為流放荒蠻。


    荒蠻一路艱難,說是留了一命,卻也是生死難料。


    隨著黎誌懷流放,黎家的事便也告一段落了。


    再次踏進她住的屋子,看著這熟悉的一切,一一走過去,來迴的看。


    看了一圈又一圈,仿佛這些熟悉的東西他第一次見似的,無比好奇,每一個物件都會拿起來看半天。


    他發現,她用的茶杯有一隻缺了一個小口,常坐的那把紫檀木椅的扶手上被劃了一道痕跡,梳妝台上的脂粉首飾都是很久以前的了,書桌上掛著的毛筆都舊了……


    蕭延覲忽然有些失神,她以前最愛置辦新物件,怎麽後來東西都舊了,卻都沒換新的呢。


    想起這兩年對她的冷漠,蕭延覲不由得心中低落起來,心痛不已。


    這兩年來,他似乎冷落疏遠她太多了,她那麽俏皮靈動的人,不知不覺變得這麽鬱鬱寡歡,他都沒有發現。


    她的改變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蕭延覲幾乎可以想到,她以前對他滿懷期待時的模樣,可換來的全都是失望,也隻有失望攢夠了,她才變得這樣,才想離開。


    蕭延覲頹廢的走出房屋,躺在她以前常坐的躺椅上,閉上眼睛,試圖感受到她的痕跡。


    輕柔的微風悄然拂過,伴隨著微風而來的隱隱花香。緩緩湧入鼻尖。


    往日的迴憶不斷在腦海中浮現,來來迴迴,好像四周再靜一點,他便能聽見她的笑聲。


    可睜開眼,空空如也,唯有蟲鳴鳥叫,微風稀疏。


    望著門口,蕭延覲滿眼的失落,要是他睜開眼時,她就在眼前多好,她會跑過來問他怎麽睡了這麽久?做了什麽夢?


    虛妄,皆是虛妄。


    再也迴不去了。


    半年後。


    靈藥閣中,阿依給人搭手把著脈,眼皮時不時的往下瞌,在一旁的達旱見狀趕緊推了她一把,才讓她清醒過來。


    阿依晃了晃頭,認真看病。


    “沒什麽大礙,你就是感染風寒了,抓幾副藥迴去吃就行了。”說著就起身去配藥。


    藥沒配完,先犯起了愁。


    她悄悄看了達旱一眼,趕緊跑到後院去找黎青蒲。


    “黎姐姐!黎姐姐!”


    黎青蒲打開屋門,看著阿依著急忙慌,“怎麽了?”


    阿依道,“藥鋪裏沒有桂枝和柴胡了,你趕緊幫我寫個紙條,讓那個中原人去別的藥鋪買,我不會寫你們中原字。”


    黎青蒲不禁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點頭應下了,一邊跟她走,一邊問,“達旱不是在藥鋪嗎?他會寫中原字啊。”


    阿依瞪眼,“可不敢讓他知道我又偷懶沒去采藥,你就隻管給我寫,幫幫我。”


    黎青蒲不禁失笑,阿依這個小姑娘,別的時候都蠻橫的很,但隻要達旱一瞪眼,她還是怕的不行,可愛的很。


    黎青蒲偷偷幫她寫好了紙條,送走了那個中原人。


    但也就是瞞了一個時辰,因為達旱去抓藥的時候發現幾個藥櫥空空如也。


    黎青蒲在後院都聽見了達旱怒喊阿依的聲音,黎青蒲不禁為阿依捏了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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