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之下鼓鳴聲沉重交錯,男人退後幾步,門縫裏鑽進來的一截冷光在兩人之間斬斷,放大的瞳孔裏倒映出少女劇烈顫抖的指節,他下意識去摸腰側的短刃。


    許三七被沉重的血色驚得慌了神,指間恍然失了力道。


    隻在須臾,身後一雙微涼的手覆上來,溫和又不容掣肘的力道攏住她往前送了送。


    剎那間,溫熱的、鮮紅的液體止不住的湧出。


    青年衣間淡漠的苦蕎香沾上春雨的連綿,青白雨絲棉裁成的髮帶濕得半透,離得近了便全然低落地垂在她頸側。


    沈更垂眸,少女的蒼白和脆弱一覽無遺。


    「做得好。」他嘆息,一隻手捂上她的眼,藏起那些矛盾冷然的心緒和後怕的餘韻。


    刻著滕花纏枝紋的紅木簪隨著男人的倒下而摔落,許三七在一片空茫中失去了意識。


    ......


    「娘.....」


    四肢不能動彈的冷,許三七懵懂地感知到思緒下沉。


    夏夜分外吵人的蟬鳴中,她推開了門。


    灶下迸裂的火星,遍地撕碎的黃麻紙,終被女人填作灶灰,霧蒙蒙的月華潛入屋中,借著這點光她瞥見了一方墨跡。


    【槐栽骨朵......】


    女人在孤光下的身影漠然得不像一個母親,許三七聽見她冰冷的嗬斥,來不及仔細分辨,清晰的一聲門響,那些話被關在身後,又漸行漸遠了。


    又一扇門。


    「她不會迴來了。」低聲的爭吵,是木蘭。


    「......」


    雨如跳珠,最後一串銅錢,敲開了小販的錢箱。


    「小娘子眼光真好,這是打南麵來的新貨呢!」


    她知道,這是蘇家的滕花纏枝紋,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此處。


    熟悉的平安巷,許三七撐著傘,腳下逐漸浮現詭異可怖的長影。


    不同的門,如出一轍的手法,按住了門板。


    屋內也有人,許三七聽見自己喊:「烏山叔!」


    腦後先一步而來的鈍痛,斷斷續續的說話聲,模糊的片段......


    「我和你阿爹是過命的兄弟,丫頭要喊我阿叔。」


    「小三七,阿叔要去找你爹了,過兩月再來看你。」


    血色被雨埋進泥裏,高大的男子背光立著,出手利落不留情麵,一點兒也不像那個會給她帶棗仁糖的行商。


    門沒關,院外有人驚唿:「來人!來人啊!」


    「往外跑。」被喚作是烏山叔的人推了她一把。


    許三七渾渾噩噩地循著聲跑出去,而後又手腳癱軟地絆倒在門檻上,栽出悶重的一聲。


    「......」


    「嘖,怎麽跟你爹一樣是個孬的。」


    男人後頭說的話像是隔了一層布,模糊得叫人聽不清,許三七感覺意識逐漸迴籠,一扇扇門板在身後關上。


    「丫頭,你爹娘把你丟掉了,好好過自己的日子。」窸窸索索的聲響自身側離去。


    ......


    睜眼是陌生的房梁,許三七抬手,指間的血跡被細細擦過了,環顧四方,她躺在榻上,榻前立了一張香雲紗屏風,靠窗的茶爐煮著水,咕嚕地冒泡。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胳膊止不住得戰慄。


    門外有說話聲——


    「要她留下?憑什麽,就憑你那點見不得人的心思?」許是怕驚擾她,木蘭就連嘲諷也壓低了聲。


    「是又如何。」


    是沈更。


    第98章


    許三七愣住。隻是這怔愣的閑暇也是一時的奢靡,話音剛落,便有人推門而入。


    她即刻鑽進被褥裏,直挺挺地裝死。


    那人的步子很輕,許三七感受到燭光昏黃的暈影在自己麵上流轉,幹燥的、帶著暖意的掌心在她額上探了探。


    他像是鬆了一口氣。


    接著便是長久靜默的凝視守望。


    要一直在這待著麽,許三七想。


    這會兒她若是睜眼,能嚇他一跳吧,這人藏著見不得人的心思呢,到時候她就趁機忽悠騙一騙他......


    這樣能問得出沈大公子的表字麽?


    她屏著氣胡思亂想,盡量收斂住某些莫名因某人而生出的笑意,但眼瞼長睫的顫動騙不了人......不如說,她裝死的技巧本就差強人意。


    可她受了傷躺在這兒,沈更看著她眼下細密抖落的羅扇一般的淡影,竟也覺得是可憐可愛的。


    他又嘆氣。


    有這麽氣悶麽?許三七禁不住憂心,城中事是否已經妥善解決了,他眼下該是有許多事要忙的,可守著她好像也是他該做的,誰叫他不好好待在書坊,害得她被人打了。


    是的,害得她被人打了,許三七氣哼哼地想。


    偷偷把錯處都推在沈大公子身上,這種荒謬得好笑的做法她一點兒也不會覺得愧疚。


    反正是在胡思亂想。


    ......她此刻無法聰慧伶俐地看待沈更。這是從那句『見不得人的心思』為起始就註定的事。


    許三七在心底反覆拆詞解句,最後才決定始終如一地裝死,這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一切都該死的莫名其妙。


    但也不算全然出乎意料,她細想也能捋出很多苗頭,那些早而生發的微末悸動,在她們這般人心中,想必也隻是雁過無聲的一筆,許三七不是未曾察覺,隻是將其當成了一縷初秋吹來的春風。


    不合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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