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是一年裏最好的時節,恰逢院子的西府海棠也開花了,簇簇叢生的粉色花骨朵,自從我受寵,院子裏邊又添了許多的新奇玩意,薔薇架、茉莉檻,芍藥畦嬌嬌豔豔鬥繁榮。


    皇後的病也是時好時壞,隻是近來貪睡了許多,想來是春困秋乏,正好免去了日日請安,倒也落得清閑自在。


    午後用過茶,倚在沉香榻上小憩了一會兒,一聲驚雷炸響,接著是淅淅瀝瀝的雨聲,不一會竟下起了滂沱大雨。


    我從睡夢中驚醒,翻身一下,身上的薄衾掉落,扶風起身關上了窗戶,院中的海棠花被雨水打落的掉了一地。


    “好好的***,怎麽會打雷呢?”我慵懶的問著扶風,


    扶風輕輕的關上窗戶,剛想說話,院裏子匆匆忙忙的進來一個人,一身青色的宮裝,頭發濕的打了結,全身濕淋淋的衝進了內室。


    跪在了地上就磕了一個頭,泣不成聲的說:“娘娘,救命呀。”


    我打量了一眼這個宮女,我並不相識,不知道是哪個宮裏的,芙蕖憐惜的說道:“你怎麽不打傘就出來了?瞧你這身上濕的。”


    那宮女微微哽咽的說:“娘娘救我家主子罷,我是廢妃簡嬪身邊的守冬,誰知道簡嬪今日午後就臨盆了,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多了還是生不下來,這樣下去隻怕有生命危險,簡嬪娘娘說要見您。”


    我聽聞此話,睡意全無,問道:“不是還有一個月嗎,怎麽就早產了呢?”


    “自從娘娘有孕身體狀況就一天不如一天,整日裏精神恍惚,常常睡眠中被噩夢驚醒。”守冬無奈的說。


    “快,去長春宮。”我對守冬說,芙蕖給了披了件風衣,撐了把傘,匆匆忙忙趕過去了。


    我一路緊張的心跳加快,握緊了芙蕖的手,心裏說道:“簡嬪千萬不要出事,我還沒告訴她她的身份,我原本打算等她平安生下孩子後就安排她跟額娘見麵。”我心裏想著腳上本能的加快了腳步。


    推開了簡嬪的殿門,一股血腥味夾雜著異香,簡嬪低沉的叫聲響在耳邊,來來迴迴的宮女端出了一盆一盆的血水。


    我抑製著內心的作嘔的感覺,芙蕖在旁邊說:“娘娘,產房血腥,您沒有生育過,還是不要進去了。”


    我點了點頭,站在原地看著匆匆忙忙的宮女,簡嬪的叫聲時有時無,痛苦萬分的樣子。


    滿手是血的老嬤嬤從內室出來,滿麵愁容,我心知情況不妙,不顧芙蕖的阻攔進了內室來到了簡嬪的床邊。


    簡嬪滿臉被虛汗打濕,慘白無比,渾身彷佛一點力氣也沒有,產婆用著哭腔說道:“娘娘,你說這可怎麽辦才好,一點力氣都使不上,這都半天了血流了不少,這可怎麽辦才好?”


    我心裏比這穩婆還要著急,心裏想著可不要亂了陣腳,簡嬪費力的睜開了眼睛,道:“好妹妹,我知道你會來的,怎麽就隻有你一人?昔日裏那樣的諂媚奉承我,如今是樹倒猢猻散,倒是我平日裏憎恨的人來瞧著我。”


    我心知她說的是芸貴人等人,心裏不禁歎了一口氣,說道:“做女子總得有這一劫,如要是個皇子,想來你也不必去冷宮了。”


    簡嬪嘴角上揚,輕輕地苦笑了一下,說:“好妹妹,我要是不去冷宮,咱們下半輩子不還得接著鬥嗎?”


    我輕輕撫去了簡嬪貼在臉上濕漉漉的頭發,簡嬪這一聲“好妹妹”聽得我心酸的眼淚溢滿了眼眶,我臉一別不去看簡嬪,隱藏了自己的淚水。


    “你快使力氣,等你生下了孩子,咱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就一筆勾銷了,”我握住了簡嬪纖細的手。


    簡嬪眼中含淚點了點頭,穩婆在那欣喜的說:“娘娘,快出來,再加把勁!”


    我欣喜的看了簡嬪一眼,她痛苦的麵容扭曲,嘴裏低沉的**了一聲,穩婆從遮住的錦衾裏露出頭驚喜的說:“娘娘,孩子出來了,出來了,再加把勁就好了,疼過這一會,以後有的福氣享受了。”


    我鬆了一口氣,這才能站穩腳步,我微笑著看了一眼簡嬪道:“沒事了,馬上就能看見小阿哥了。”


    忽然那穩婆焦急的說:“不好了,娘娘,是腳踏蓮花生。”臉上因緊張而汗水連連,聲音不大,聽著卻心有餘悸。


    “什麽?”我和芙蕖幾乎是同時驚訝說了出來,這....雖然我沒有生過孩子,但我也知道這是逆產,孩子的腳先出來了。


    這可如何是好,我一時沒了主意,皇上如今應該早得了消息,想必是不會過來了,這誰做得了主。


    “保孩子,聽見了沒有,保孩子。”簡嬪氣若遊絲的說道,“我這個殘破的身子留著還有何用,這孩子就是我的命,還有,瑾妹妹,我想.....再見一見皇上。”


    穩婆點了點頭說:“娘娘,那咱們就快些吧,再耽擱的話就怕孩子也保不住了。”


    穩婆將我請了出去,說是這種場麵我見不得。


    我拿了拿了一把傘就衝出去了,我要去找皇上,求他來見簡嬪一麵。我不敢走路我怕走的慢了就再也見不到簡嬪了。


    聽養心殿的小年子說午後如貴妃就來請皇上過去了,我沒有猶豫直奔如貴妃的永壽宮,心裏說著:“玉玦,你一定堅持住,一定.......”匆忙中手中的傘被風吹走我也沒有顧得去撿。


    煙波殿的守門宮女見我一身狼狽,等我我說明了來意,那宮女便不願通傳,驕橫的說:“管她什麽簡嬪,這會子皇上和貴妃已經午睡歇著了,咱們犯不著為了一個罪人去擾了皇上和貴妃!”


    我捋了一下濕漉漉的頭發,說道:“你一個小宮女敢跟本宮這麽說話,好歹也是貴妃宮裏的宮女,不知如姐姐怎麽會**出如此失了禮數的奴婢!”


    那宮女聽到我嗬斥她,便沒了剛才的蠻橫勁頭,隻得攔住我不肯讓我進去。


    我無名的火冒了出來,狠很踹了那宮女一腳:“本宮沒空搭理你,最好乖乖的讓開!”那宮女吃了痛,歪在地上一臉難堪的望著我。


    “皇上,皇上,臣妾瑾嬪有要事求見,”我踢完宮女直接跪在門外提高了聲音的喊著。


    殿門“吱呀”一聲開了,“瑾嬪妹妹?這是怎麽了一身狼狽的,冒雨前來所為何事?”我抬頭聽到了如貴妃嫵媚慵懶的聲音,她身著一件金緞抹胸,外麵就罩著一件白色紗衣,露出了頸部胸脯前雪白如凝脂的肌膚。


    “如貴妃吉祥,此次前來是為了簡嬪,簡嬪已經臨盆,穩婆說是難產,簡嬪希望見見皇上.....”我不卑不亢的說。


    如貴妃攏了一下身上的紗衣,道:“本宮沒記錯的話,你跟簡嬪素來不和呀,怎麽會為了她.....”


    我還未開口,如貴妃看了一眼跪在被我踢了一腳的宮女,嘴角微微上揚,話鋒一轉:“瑾嬪這麽溫和的人怎麽還動手,嗬嗬..”


    “如兒,怎麽了,方才好像聽到了瑾嬪的聲音。”屋裏傳來永琰剛睡醒的聲音。


    如貴妃溫柔的說道:“皇上,是瑾嬪,不知瑾嬪妹妹何事,臣妾也正在詢問呢。”


    我跪在雨中,微涼的雨水讓我睜不開眼睛,“永琰,簡嬪臨盆了,穩婆說是難產,簡嬪要保腹中的孩子,求永琰還是去見一見簡嬪吧!”我在冰涼的地磚上磕了一下頭。


    我輕易便不會叫他的名諱,今日如貴妃在場,便有心與她一爭。


    永琰遲疑了一會兒,道:“玉玦,你迴去吧,朕不會去見她,朕會善待她的孩子的。”永琰聲音中透露著絕情。


    “可是.....”我還未張口,那邊傳來永琰的聲音,道:“朕寵愛了她四年,她卻害死了朕的皇子,朕對她已經仁慈了,你若是在求情讓朕去看她,朕會讓她不得善終。”一字一頓的在我耳邊響起,字字戳到我的心裏。


    如貴妃淡淡的說了句:“識時務為俊傑,你迴去吧。”然後轉身離去,殿門合上,將我擋在了門外的雨中。


    我憤然的擦了一把眼淚和雨水,縱使是苦苦哀求也沒有了意義,我起身飛奔迴了長春宮。


    到了長春宮門口,聽聞一聲尖利的嬰孩啼哭聲,我欣喜的進了屋裏,芙蕖握著我冰涼的手說:“娘娘,身上怎麽這麽涼,你可迴來了,皇上呢?”芙蕖看見我搖了搖頭頓時就明白了。


    我撩開簾子,走進了內室,簡嬪嬌弱不堪的身旁放著一個繈褓,氣息微弱,隻是盯著眼睛看著孩子。


    我悄悄的抹去了眼淚,故作高興的說:“恭喜姐姐,是個皇子嗎?”


    “是個小格格,”守冬輕輕的說,我小心翼翼的將小格格抱起,一股慈愛的暖意湧上心頭。


    簡嬪聲音微弱的說道:“看樣子皇上不會來了,我是不是快死了?”


    “也許皇上政務忙,等你養好了身體,皇上一定會來看小格格和你的。”我安慰的說著。


    簡嬪搖了搖頭,道:“給她取個名字吧,我求你,我死後這孩子就交給你了,你還年輕不能撫養她,就替她說情找一個好一點的額娘吧,我就怕我的身份會影響她的前途,”


    我流著眼淚點了點頭,“就叫雪慈吧,小格格長大後一定會是一個美麗善良的女子。”


    簡嬪點了點頭,歎了一口氣說:“造化弄人,沒想到我死前陪伴我的人是你,你以後要小心如貴妃,你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我泣不成聲的拉著簡嬪的手說:“你不能死,我的身份就是你的,你才是玉玦呀。”


    簡嬪好像沒有聽到我說話一般,自顧自的說了一句:“我現在是不是變醜了,皇上說我不是四年前那個純真的小姑娘了,我還想再跳廣袖流仙舞,給我愛的那個男子看,可惜......”


    簡嬪說到“可惜”兩個字時,在喉嚨裏哽咽了一下,眼睛慢慢合上了。


    本來安靜的雪慈忽然嚎啕大哭,守冬和幾個宮女跪在地上痛哭,我緊緊抱著雪慈,眼淚終於轟然落下。


    玉玦,當初說愛你的、你最愛的那個男子到你死都不肯見你一麵。


    四年前的春天,太液湖畔柳絮飄飛,有一女子輕舞,似步月飛瓊,蝶粉初調。女子麵若桃花,莞爾一笑似水流年,那光景是再也迴不去了。


    簡嬪關氏,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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