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幫了文真太妃以後,我與芙蕖的關係也變得親密了,一個忠心為主的人,是值得深交的。從此我就有了芙蕖和扶風兩個好姐妹,她們就像黑暗裏的一道陽光,在這渾濁不堪的後宮裏是我所有的依靠。


    天漸漸的涼了,雙手泡在冰涼的水裏刺骨的疼,一直疼到骨髓裏,我已經習慣了,每年都是這樣。我在那裏手不停的洗著,扶風突然蹲在我旁邊,盯著我脖子看了一眼,說:“棠如,你的脖子怎麽有幾個小紅斑點?”


    我在她詫異的目光中摸了一下脖子,是有幾個小疙瘩,我沒有在意,“哦,大概是昨晚什麽蟲子咬的吧。”她不說倒不要緊,說過以後,我就感覺到有些癢,時不時的得撓它一下,身體一發熱更是奇癢難忍。


    跟扶風迴去的路上,見幾個太監慌慌忙忙的抬著一個人,身體上蓋了一塊白布,路過的人都趕忙避讓,那幾個太監也是一臉恐怕碰到抬著的人的樣子,嘴裏說著:"快走,快走,都讓開,傳染的昂。"


    扶風拉著我縮在牆角,當屍體從我身邊過去的時候,天公不作美,正巧一陣風吹過,吹起了蓋在身體身上的白布的一角,我猛然看見了那張布滿紅疹潰爛的臉,心裏一驚,隻覺得驚悚至極。


    平生第一次看見死人的臉,我抓緊了扶風的胳膊,扶風見狀拉著我趕緊走開了。我一路心慌,腦海中揮之不去那張驚悚的臉,後迴去聽說是勞役局裏的一個小太監得了天花,會過人的,乃是不治之症。


    迴去後,見芙蕖一臉心事的進來,然後放下手裏的衣服,坐立不安,我坐過去一看是一件太監的衣服,芙蕖在這勞役局裏是專門給宮裏太監宮女洗衣服,所以有這些衣服不足為奇,


    我關切的問:"怎麽了,你拿著這衣服做什麽。"


    芙蕖一臉擔憂的說:"我方才在洗衣服時,不知是力氣大了些,還是怎麽迴事,衣服被我撕開了一個很大的口子。"


    我拿起來一看,果然被撕裂了一個口子,邊角的線炸開來了。我說:"不就是個太監的衣服嗎,又不是龍袍,你怕什麽?"


    "我倒是想不在意,可是這是敬事房首領劉公公的衣服,聽說他素來陰狠,對身邊的宮女太監動輒打罵。"


    聽她這麽一說,我倒是為她擔心,又不能表現出來,否則她更害怕了。我故作輕鬆地安慰了她幾句,“你先不用擔心,你去拿針線來,我試試能不能縫上,幾年前在府裏跟娘親學過女紅和刺繡,這些難不倒我。”


    芙蕖像得了救星一樣,飛快的跑去拿了,我熟練的在那縫著,開心的和芙蕖聊著天,說著過去在阮府裏的事,芙蕖問了我的生辰,遂高興地對我說:“咱們倆是同月同日生的,隻是我比你大三歲。”


    我高興的說:“那以後我們就以姐妹相稱,我與你還有扶風,雖不能同富貴,但也是同患難,所以我們要互相扶持,互相幫助。”


    芙蕖高興的點了一下頭,說:“不管以後你遇到什麽困難,我都會挺身而出的。”


    我們三個人相視一笑,滿室溫馨,誰料我想我隻顧著說話竟將針腳縫歪了,芙蕖看都沒看就將衣服送走了,說是不敢耽擱。


    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誰料想次日,敬事房的來了兩個太監,我心裏有不祥的預感,正巧芙蕖不在,我見那來勢洶洶心裏為芙蕖擔憂。


    我迎麵走了過去,領頭的太監拉住我,我趕忙施了一禮說:“不知公公有何吩咐?”


    那領頭的說:“你們這哪個是芙蕖?”


    我猶豫了一下說:“我就是,公公有何吩咐?”


    那領頭的說:“你?那就省事了,我們劉公公要見你。”


    不容分說就把我拉走了,我也沒分辯,心想一定是衣服出什麽問題了,既然是我縫的,不能拖累了芙蕖。


    帶到了一個房間內,按著我跪了下來,點頭哈腰的說了句:“劉公公,人帶來了。”


    “知道了,都出去吧,”我循著聲音抬頭看見了坐在上麵的劉公公,


    年紀約摸四十歲的樣子,先帝時不過是打掃處的一個無品級的小太監,靠著自己見風使舵阿諛奉承的本事如今竟做了敬事房首領太監,雖然是個敬事房的,是個肥差無疑,後妃們若想承寵,一半在皇上,一半的意願可在他們那。


    這劉公公不緊不慢的喝了幾口茶,細細的嗓音開口說道:“你就是勞役局洗衣服的宮女芙蕖?”


    我頭也不抬得說:“是,劉公公。”


    劉公公一本正經的說:“你抬起頭讓咱家瞧瞧。”我依言抬起了頭,但並不看著他。


    劉公公從身邊的椅子上扔下衣服,正是那件衣服,赫然說道:“你倒是挺大膽的,敢在咱家的衣服上動針,咱家要不是留心仔細瞧了一眼是沒有發現的。”


    我一臉懼怕的樣子對劉公公說:“公公恕罪,奴婢該死奴婢,也是無心之失。”


    劉公公話鋒一轉又說:“咱家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你的手藝挺好的,隻是針腳歪了,”劉公公眼珠子一轉,


    “不過瞧你這摸樣呆在那種地方到是可惜了,不如.....”說著劉公公居然用猥褻的眼神看著我。


    我隻覺得一陣惡心,我明白了劉公公的用意,這衣服不過是個幌子,想要對食才是目的,在宮裏這種事情已經屢見不鮮,稍微有點權力的太監都想身邊有個人陪著,以打發深宮寂寞的心,隻是沒想到我會遇見。


    普通的宮女大多不願意的,隻有勞役局裏宮女為了擺脫現在的困苦自然是願意的,這劉公公也是拿住了這點,自以為沒人會拒絕。


    我忍住心裏的厭惡感,恭恭敬敬的說:“奴婢愚笨,沒有什麽本事,奴婢能在勞役局待著心裏非常滿足,不敢妄想,更不知公公什麽意思。”


    劉公公不屑的說:“你是真不懂還是裝糊塗,咱家可是為了你好,怎麽說咱家也是也是個皇上親封的六品使監,我記得鹹福宮裏還有空缺,這宮裏的生存法則你應該明白的。”


    我心裏憤怒了,心想,我就是再不濟也不能和太監做這些有辱門楣的事,隻能說:“多謝公公抬愛,奴婢粗陋,怎麽能入的了公公的眼。”


    我這話說的很明白了,劉公公再不明白,那他真的是傻子了,


    劉公公是何等精明的人,我在他麵前不過是小醜角,他一下明白我的意思。於是,他也惱怒了,自己在一個不起眼的奴婢麵前失了麵子。他沒想到還有人能拒絕,況且還是這卑微的奴才。


    劉公公惱羞成怒,說:“不識抬舉,來人。”隨後進來兩個太監,劉公公指著我說:“把這個奴才給我拉到慎刑司,這是沒有做好差事的處罰,連同衣服一同帶過去。”劉公公失了麵子,要自圓其說。


    他們不敢怠慢,過來拉我,我掙開,說:“我自己能走,不需要你們這些閹人扶,”然後又對劉公公說:“做閹人不是你的錯,要是還敢妄想,那你就真的太可悲。”我用寒冷的目光看著他,


    劉公公被我震到了,他覺得不可思議,他在一個小小的女子身上看到了堅毅,看到了那個叫陰狠的東西,自己也生氣不起來了,身體一陣寒冷。


    劉公公不可思議的看著我:“你絕非池中之物,怕是在慎刑司待不久了。”他在宮裏這麽多年什麽樣的人沒有見過。


    我冷笑:“借您吉言。”就這樣我在慎刑司挨了二十大板,就隻能趴在床上,


    扶風知道了是又心疼又生氣,埋怨了我半天,做事不跟她商量。芙蕖見我這樣,衣不解帶的照顧我,她很感謝我一直以來對她這麽好,又替她挨了板子,


    我拉著她的手說:“對我好的人,我不會忘記,同樣是,對我不好的人,我全記得。”


    挨了板子以後我開始昏昏迷迷了,身上越來越不舒服,奇癢難忍。晚上睡不著,成宿的抓癢,睡在我旁邊的扶風被吵醒了,見我癢,撩開了我的衣服。


    她一下捂住了嘴,眼睛瞪著說:"天呐,怎麽會這樣,“我見她這摸樣趕忙低頭看,原來身上無數處都是化膿的紅疹,我自己都不忍心看。


    同寢的宮女聽見聲音都起來了,看見我的身子都大驚失色:”這,難道是天花?“此話一出,眾人紛紛躲的遠遠地,全然沒有了睡意,又有人說:”可不是,之前死得小德子就是這樣。“


    我想起了那天死狀不堪的臉,一陣恐懼感湧上心頭,芙蕖跑過來,我對她們說:”都離我遠點,我怕傳染給你們。“


    扶風嚇得的說:”沒事,也...也不一定是,我不怕傳染。“


    芙蕖也附和,又說:“我等天亮了就給你找太醫,你先安心睡吧。”


    這一夜,過得太漫長,房間裏誰都沒有睡著,各自為自己的安危擔心。誰心裏都明白,這奴才的命賤的像根草,向天花這種不治之症且又傳染的,即使不死隻能是命喪亂葬崗的下場。


    天還朦朦亮,芙蕖就出去找太醫去了,她知道,隻有陸從勉能救我的命。其他人都躲之不及,隻有扶風還寸步不離的守著我,但勞役局宮女得了天花的這消息很快傳開了。


    我在模糊中看見了陸從勉的臉,把過脈又看了患處,說了句:“奇怪,”


    身後跟著的醫士說:“陸太醫,此話怎講?”


    陸從勉邊想邊說:“此狀患者心悸,發燒,惡心,盜汗,奇癢,痘處已化膿,”


    那醫士說:“陸大人,是天花的症狀無疑。”


    “隻是我覺得還有些不一樣的地方,比如說,脈象,可惜痘處化膿了,不然就能確診了。”陸從勉說。


    扶風鬆了一口氣的說:“那就不一定是天花,是嗎?”


    陸從勉擔憂的對扶風說:“我希望不是,但我也不能確定,等我迴去再仔細研究一下,翻閱一下有史以來的案例,才能確定。”


    陸從勉迴去以後不吃不喝的翻閱著醫書,也不理會別人,誰人都知道這病無藥可解,隻是不明白他怎麽會對一個奴婢這麽上心。


    這勞役局裏的人可沉不住氣了,孫公公越想想越不妥,覺得自己這簡直就像是把一隻毒蛇放在身邊,害過這病的也就算了,隻是這上麵還有皇上娘娘們,萬一都傳染了,自己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掉的。


    仔細思索了一番,叫了幾個人,吩咐了一下。


    我陷入了昏迷,幾個太監闖進來,不顧扶風的阻攔,將我抬了出去,蓋上了白布,像死了一樣。


    芙蕖衝到了前麵憤怒的說:“太醫都說了不一定是天花,她還沒有死,你們這是要做什麽?”


    那太監說:“我們都是聽吩咐做事,不要為難我們,再說,她不死,我們都得死。”


    芙蕖攔在前麵不讓步,說:“除非從我身上踏過去!”


    那太監們不知所措,就說:”姑娘可不能叫我們為難。“扶風一直之間沒了主意,忽然想到了陸太醫,


    “對,陸太醫,”於是她連跑帶哭的去找陸從勉了。


    芙蕖攔在前麵,孫公公過來了說:“都愣著幹什麽,還不趕快送出去埋了,記得撒上石灰,”於是一腳踢開了芙蕖,抬著我走了,芙蕖吃了痛站不起來隻能在後麵哭喊著。


    陸從勉還埋在書堆裏,一個吏目端進來了水果,對大家說:“瞧著這水果,長的葡萄一樣,可他不是葡萄,人家這叫提子,外國使臣進貢的水果。”


    這話在別人聽起來沒什麽,陸從勉忽然站起來說:“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那人嚇了一跳,說:“我說這不是葡萄是提子。”


    陸從勉說了一句,“我終於明白了,原來我一直把他當天花的例子來看,可她不是天花,應該是類似天花的毒痘,並且是史無先例的,我一直繞在葫蘆裏了。”他高興的笑出了聲。


    扶風慌忙的過來了,陸從勉一聽,說了句,“糊塗!”就趕忙去了。可惜遲了,到了才知道,我已經被帶去亂葬崗活埋了。


    他沒有說話轉頭就走了,迴去之後雙腿像灌滿了鉛,癱倒在了地上。


    此時天已經黑了,我出了紫禁城,已經被帶到了亂葬崗,我被扔在了地上,昏迷之中我感覺他們在我身上撒了石灰,我知道我快要死了。


    我看見了我的娘親,我的父兄,他們全都衝我笑,我又看見了扶風,芙蕖,還有陸從勉,我還沒來的及告訴他,我的心意。


    忽然,一個人恐懼的說道:“你們看,那是什麽?”


    幾個人向遠方看去,果然有兩堆螢色火光緩緩靠近,像一雙兇惡的眼睛一般,幾個人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丟下東西就跑了,跌跌撞撞的跑著,火光似乎在後麵追著。


    我想我馬上死了,我心裏說:“我也來了,是地獄還是西方極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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