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了一下心情整理完行李後,季渝生脫下外衣打算去洗澡。


    脫下衣服後,季渝生看到先生陪他去買的衣服心裏又升起一絲悲傷。他死咬著唇折好衣服後看到牌子時突然想起什麽,猶豫了一會,掏出手機查了查。


    其實查的時候他沒有抱任何希望,隻是就算被拒絕了,也還是忍不住想看看自己喜歡的先生喜歡的衣服。


    可一看到「cest le printemps」的設計理念後,他覺得自己拿著手機的手在猛烈地發抖,那一行行的字也變得有些模糊,甚至有重影,他又忍不住淚意,眼睛發紅,但這次和剛剛不一樣,是帶著更多感動,心髒也跳得飛快。


    因為他看到了先生藏在冰霜下的真心。


    他知道,他就知道,這才是先生的真心。


    今天去完福利院,看著先生生動地講故事的樣子,還有在雨後的陽光下載著他的、依舊如當年一般澄澈的眸子,他覺得先生依舊對藝術有所眷戀,所謂不喜歡,所謂選擇背棄,都不是真心話,是塗上墨水的蝴蝶,是謊言。


    而現在,他可以更加確信這件事。


    官網上顯示「cest le printemps」那一係列的衣服是今年春夏季的新裝,之前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個係列的衣服,網站上圍繞這一係列的標語是「在過去漫長的歲月裏,經過層層阻礙與艱難,直到現在,也是這般,一直強烈地期盼著,愛慕著,唿喚著,屬於我們的春天。而現在,就是春天。cest le printemps!」


    先生說很久沒去那家店,是謊言;先生說在慢慢改掉習慣,要選擇慢慢遺忘過去,也是謊言。


    也許,先生說風把他們吹散了,也是謊言。


    也許,正像宋先生所說,在這個冬天,你覺得萬物荒蕪,但其實,有些東西已經悄悄降臨到你的身邊。


    而他如今要做的,就是要抓住因為他沒有察覺而失望離開的,女神帶著珍珠腳鏈的腳踝。


    第107章 他就是我的天堂


    許是因為捕捉到了先生藏在冰麵下的一角,季渝生難得睡了一個甜覺,沒有再翻來覆去地失眠,也沒有再夢到當年的那一天。


    這些年他的睡眠質量一直不太好,畢業後的幾年因為迫切地想要盡快滿足母親的物質需求,從而能夠早些獲得自由,所以他不要命地工作應酬,凡是有工作,不論多幸苦他都自薦。在生意場上喝一杯接一杯的酒,日日熬夜,靠咖啡酒精踩著生命度過每一天,就像按鍵壞掉的機器娃娃,不斷地勞役自己從不停歇,直到電量和生命力耗盡。此時迴想過去的日日夜夜,那些場麵竟有些像卓別林演的默劇,沉默著機械性地重複痛苦的事情,即便渾身酸痛,染上了一堆痛病,自己也不能停下來,因為他唯一的念頭就是想能早些給母親一切她想要的,從而換取母親對他不再打擾。


    也正因為這樣,老闆看到了他的努力,他也相應地獲得了老闆的賞識,暫時地滿足了母親的物質需求,而李潔英也完完全全把他當成了提款機。然而視追求物質為人生唯一目標的人大都貪多無厭,李潔英隨著他職位上的步步晉升,對他的要求和索取也越來越多,凡是給他打來電話,也大多隻有一個目的──催匯款。親情最終淪為更低於陌生人之間的禮節,張口閉口都是在榨取,季渝生隻覺得可悲。他不是沒有努力過,隻是一切好像都是他一廂情願而已,對方好像隻想他的作用到這裏為止,親情顯得多餘,感情上的連繫更是不必。


    當初畢業時做的約定也仿佛被抹掉了一般,母親隻是透過那個引他滿足自己的需求,把那個約定當真並努力完成的隻有他一人,這讓他覺得自己像一隻可悲的犬,奮力地追逐著高高掛在自己眼前的食物,卻不知繫著尾巴吊著食物的線早已被人調成了無法接近的距離,他隻能永遠向著前方奔跑卻一直都得不到食物。


    他總是在想,如果當年他沒有屈服於母親的威脅,真的當著她的麵撕爛了那一紙文憑,如今的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


    可母親當年威脅他時,用的是他的父親,還有自己最在意的人和事。對於季渝生而言,比起自己獨自一人躲在角落裏去忍耐,傷害落到他們身上更讓他覺得像是蝴蝶被拉扯掉雙翼般發痛,尤其是已經過世卻依舊不斷地被母親埋冤指責的父親。自己受的苦咬牙撲騰著就過去了,可是對他們的傷害卻是會讓自己的心因為失去甘泉和陽光而枯萎。


    而每次他覺得自己被生活緊緊掐住喉嚨,快要窒息的時候,一想起先生,就像為在深夜工作的他打開了緊閉的窗,讓他感受到拂麵吹來的晚風,夾著植物清香的空氣,還有高掛著的皓月,於是他告訴自己,要再堅持一下,不可以因此被打垮。


    隻是他其實也在害怕,因為他總是夢到多年未見的先生站在人群中隻匆匆地看了他一眼就沒有再給他目光,仿佛隻是隨意掠過了一個陌生人,而他在先生心裏也變成了無名氏。也總是夢到先生迴絕他的信,當著他的麵撕掉那封讓他的心燒了很多年的信,失望地問他怎麽會是你,說自己的心意本就是向著別人,當初的那封信隻是一個玩笑。沒有人可以打敗歲月,輝煌的人是如此,像他這樣平庸的人更是,所以他害怕在先生心裏自己的身影在時間的洗刷下逐漸變得透明,害怕自己對先生而言變得沒有意義。


    軀體上的腐爛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對於你愛和珍視的人而言,你活著卻不是存在著,最可怕的是你的存在失去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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