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小心些,這青石板的台階落了雪,滑的很。”說著,明璫一邊攙扶一邊吩咐旁邊的農婦:“隻把這青石板上的雪掃了,餘者一概別動,也別叫人弄髒,壞了這雪景。”


    那農婦哪裏懂得什麽雪景,本來一見雪蓋住了地麵便要掃的,是明璫讓她先別掃,看姑娘有沒有賞雪的興致。賀繡笑了笑,心想畢竟是王九郎身邊服侍過的人,對於這些風花雪月的事情倒是懂得極多。


    雪是越下越大,至晚間的時候院子裏的那顆桂樹上已經落了厚厚的一層,雪花壓得樹枝都垂了下來,那桂樹葉子還是綠的,映著雪宛如老坑玻璃綠一樣,水漾動人。


    賀酆沒有到,王博卻來了。


    明璫聽見外邊農婦請安的聲音,忙高興地上前去打起了厚厚的門簾。王博裹著一件紫色暗紋水貂毛的鬥篷進來,身上落了片片的雪花。


    賀繡也起身上前去,一邊輕輕地把他肩頭的雪花打落,一邊解開了鬥篷,低聲說道:“這麽大的雪,九郎怎麽來了?”


    “上午出門的時候見雪並不大,還以為中午會停呢,不想越下越大。如今這會兒足有兩寸厚了。”王博說著,又接過明璫遞過來的手爐暖了暖手,又道:“這建康城也能下這麽大的雪,可真是奇了。”


    落座後,王博轉頭看著立在一旁的賀繡,說道:“我把你那匹小馬駒帶來了,叫阿信調教調教,過了今年冬天,到明年天氣一暖你就可以騎了。”


    賀繡端了一盞熱茶上前來遞給王博,笑道:“我要親自調教它,不然它跟我不親。之前在義興的時候我就有一匹小馬,是棗紅色的。”


    王博輕笑:“原來阿繡還曾養過馬。”


    賀繡扁了扁嘴巴,輕聲哼道:“有些時候這些畜生要比人更值得心疼。”


    “阿繡心中還是鬱悶難解。”王博把手中的熱茶放下,伸手去拉過她的手,低聲勸道:“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呢?”


    賀繡低了頭,鬱悶的說道:“豈敢,阿繡現在可是九郎的奴婢呢。”


    “你就是嘴硬,我若真把你當成奴婢,你還是這個樣子麽?”王博抬手捏了捏泛紅的臉蛋兒,低聲歎道:“一個多月沒見了,見麵就氣我。有你這樣的奴婢麽?”


    “那應該是怎麽個樣子啊?”賀繡偏了偏頭,往王博的身邊靠了靠,裝作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頑皮的低聲笑道:“郎君,要奴婢怎麽服侍您呢?”


    “唔,先讓你家郎君抱一抱。”王博說著,伸出手臂去圈住了她的腰身,“你家郎君有些冷呢,卿卿過來給我暖一暖。”


    說著,他沁涼的手指已經探進了她的棉袍裏,如玉般的溫度觸及肌膚,她的身子驀地一僵,下意識的哼了一聲。但覺眼前忽然一暗,唇便被他咬住。


    “不要……這樣……”她下意識的去推他,卻被他摟得更緊。


    樹上、院子裏,屋舍、後山,到處都是融融大雪,一地銀白。


    房中有四個炭盆,淡藍色的火苗簇簇的燃燒著,滿室的暖氣,這樣的擁抱中,賀繡的身上已經出了一層細細的汗。從額頭到腳趾,身體每一處都難耐,王博轉身將她放在榻上,順勢壓製性地繼續吻她。


    知道她還是容易緊張,王博溫柔又惡意地咬了一下她的鼻尖。


    “九郎,別這樣……”她別開臉去躲開。可他卻趁機咬住了她的耳垂。


    “呃……”這一下,她卻是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忘了是怎麽被他摟進懷裏,也忘了是如何開始親吻,更不知道怎麽就被他壓在了榻上,當賀繡感覺到絲絲冷意,才意識到她的寬大的襯衫被他丟在了一旁。


    她貪戀這份難以言說的甜蜜,也為這種沉溺而心驚膽戰,慌亂到顫栗。她繃緊了手臂,想要掙脫。


    王博感覺她的慌亂和拒絕,捏著她的手腕把臉埋在她耳邊,嗓音低啞地要求:“別動,乖。”


    片刻,他扯過剛被他剝離的那件蜜合色長襖把她裹住,緊緊地摟在懷裏,貼在她耳邊說悄悄話:“卿卿,討郎君歡心才是奴婢該做的事情,你行嗎?你每次都把我氣得半死,哪裏有奴婢的樣子?”


    “郎君見諒……”賀繡臉上的羞怯僵住,迷離的眼神也變得清明,她抬手推開他的懷抱,轉身坐到一旁去,抬手梳理著淩亂的長發。


    王博還要再說什麽,她卻忽然揚聲叫道:“明璫?飯菜還沒有好麽?”


    “已經好了。”明璫應聲而入,身後跟著兩個穿著粗布麻衣的農夫抬著一張小方桌,上麵擺著滿滿地飯菜端了上來。


    王博看著她不苟言笑的神色以及疏離的眼神,默默地歎了口氣——果然,奴婢妾室這樣的說法就是這小女子的逆鱗,半點都碰不得。


    “這裏是鄉野山村,沒有精致的食物供郎君享用,就請郎君湊合著用點吧。”賀繡說著,抬手把中間瓦罐兒上的蓋子揭開,但有一股濃濃的香味擴散開來。


    “好香!”王博微微傾身看向瓦罐裏金黃色的湯水和肉塊,問道:“這是野雞湯麽?”


    “是野雞,配了山參,野蕈,還有幾種溫補的草藥一起燉的。燉了半日了,郎君嚐嚐可還入得口。”賀繡說著,便拿起竹勺木碗來給王博盛了半碗湯。


    “阿繡竟然也懂這些?”王博接過碗來嚐了一口,但覺鮮美無比,便忍不住再喝。


    “之前跟娘親在義興郡住的時候,常去山間采一些野蕈,打兩隻野雞帶迴來,阿娘給我們燉湯。”賀繡說著,又拿了竹筷夾了幾片冬筍放到王博的碗裏,“郎君若是喜歡,我便把這做法寫下來交給郎君帶去。”


    王博點頭笑道:“那樣我便是時時刻刻都忘不了阿繡了。”


    賀繡輕笑一聲,不再多說。自己也端起飯碗來慢慢地吃粥。


    王博又問:“你那是什麽粥?看著似乎很不錯的樣子,給我也來一點。”


    “這個是芋頭粥。用粳米和野芋頭一起煮,還加了一點百合。”賀繡說著,果然也給王博盛了一碗粥,又道,“百合有一點點苦,郎君若是不喜歡,叫明璫拿點蜂蜜來調上吧。”


    明璫忙拿了一個白瓷罐來,用竹勺挑了些蜂蜜放在碗裏。


    王博很是喜歡,一邊吃一邊跟賀繡說些建康城裏的事情。


    別的事情賀繡都不怎麽上心,聽說賀綰已經出嫁到了桓四郎身邊時,她忍不住感慨了一下,說道:“可惜我不能前去給他們道賀。這個阿綰姐姐倒是個心善的。”


    王博笑道:“阿酆就要來了,隻要他到了這裏,我便有辦法讓你迴建康去。”


    “哦?”賀繡不解的看著王博:“郎君有什麽辦法?”


    王博笑而不答,隻顧吃東西。賀繡扁了扁嘴,給了他一個白眼,不再追問。


    其實辦法還真是不難,是傳說中的易容而已。


    賀酆到了之後,王博便派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嬤嬤來莊子上,那老嬤嬤給賀繡見禮後,便打開自己隨身帶的包袱,取出了十幾二十個青花瓷盒子,賀繡驚訝於盒子裏的五顏六色各種彩泥,另有各種藥粉小瓶。


    那老嬤嬤請賀酆和賀繡坐在一起,她細細的端詳了一番,笑道:“女公子和小郎君本就是親姐弟,長得已經有五分像了。隻是女公子的下巴尖尖的,眉毛細長,眉眼之間盡是女兒家的柔美。這些都好掩飾,待老奴試試。”


    說著,她先拿了一顆藥丸給賀繡含在口中,賀繡便覺得牙根有些麻木,不過片刻的功夫,藥丸融化,口中尚有淡淡的藥香。趁著這個功夫,那老嬤嬤便拿了筆刷沾了彩粉在賀繡的臉上描畫起來。


    大約半個時辰過去,老嬤嬤終於會心一笑,說道:“好了,給女公子換一身男子的衣裳來吧。”


    明璫答應著上前,拿了一件暗紫色銀線鬥文的裳服給賀繡換上,一直坐在旁邊的賀酆早就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換了衣服,又把未嫁女的發髻散開,梳理順滑後又把額前的發絲用刨花水梳平,明璫又拿過一根紫色的綢帶在賀繡的額上一勒,在腦後打了個結係住。


    “真是神了啊!”賀酆終於喘過氣來下了榻,走到賀繡的跟前,細細的打量著,驚訝的笑道:“天下竟真的有這種易容神術!姐姐真的成了酆兒了!”說著,他轉身從老嬤嬤的手裏拿過一把銅鏡給賀繡照著,連聲說道:“姐姐快看,鏡子裏的你和我是不是孿生兄弟一樣?”


    果然是一般無二,真真是孿生兄弟。


    賀酆是男兒家,這半年來在莊子裏衣食無憂,心情也不錯,身體長了不少。賀繡卻因為奔波勞碌加上女兒家的身子本就長得慢,現在兩個人站在一起也是一般高了。


    “哎呦,這可是難認了。”賀繡笑著看了一眼明璫,問道:“你能分出我們兩個誰是誰麽?”


    明璫笑道:“自然分得出,奴婢服侍了姑娘這麽久,姑娘的性格習慣還都是知道的,而且說話的語氣同酆小郎也不一樣。親近的人一下就能分得出來。至於那些外人,分不出來才好呢,咱們本來就是要這樣嘛。”


    賀繡笑道:“這個主意真是不錯。是不是以後我每日都要如此裝扮一番才能出門呢?”


    那老嬤嬤忙應道:“剛才姑娘吃了一粒藥丸,那是讓牙根兒有些腫的,這樣姑娘的下巴就沒那麽尖了,眉骨這裏奴才是用針刺的手法,這些至少能維持幾日。隻是女公子眼神柔媚,臉上較之小郎君有些蒼白,奴用了些彩粉稍微做了些修飾。姑娘見外人的時候盡量少說話,要從心裏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自己是個郎君,不是姑娘就好了。老奴夫家姓金,從今日起會隨侍姑娘左右,姑娘不必擔心。”


    賀繡笑道:“有金嬤嬤在身邊,那我就真的放心了。”


    金嬤嬤重新給賀繡見禮,又道:“九郎吩咐過了,今日姑娘與賀郎君敘一日的話兒,明兒一早請二位去建康城。”


    賀繡點點頭,說道:“知道了,明璫,帶嬤嬤去休息吧。”


    明璫答應一聲同金嬤嬤一起出去,並關上了房門。


    賀酆便拉著賀繡的手臂,姐弟二人坐到榻上去說話。


    這次賀酆來是祝叟做的馭夫,原本賀酆說天氣寒冷讓他留在臨州城休息的,可他不放心,非要來看看。


    見到祝叟,賀繡不由得又為百靈掉了些眼淚,倒是祝叟勸了她,說九郎派人用了上好的棺木裝裹,又給了些金葉子,並讓他在莊子裏挑一個喜歡的人過繼做兒子,他們兩個人也算是知足了。


    賀酆還帶了彭城和臨州城兩處田畝店鋪的賬冊來給賀繡看,又把這些日子來發生的大小事情都說給賀繡聽。


    賀繡很是開心,又拉著賀酆說道:“你已經被父親逐出了家門,而我又是個已死之人,咱們姐弟二人這姓氏,應該改一改了。”


    “姐姐說的是。若我們還是姓賀,一生平庸倒也罷了,若是想有所作為,怕是不能清淨。姐姐說我們改為何姓好呢?”


    賀繡輕笑道:“之前我們在義興郡的時候,一直是在外祖父的蔭蔽下長大的。賀氏家族從來沒給過我們什麽,倒是給了我們一些災難。不如我們改姓陳吧,外祖父隻有娘親一個女兒,他老人家的血脈到了我們這裏原本就斷了,若你能替他老人家延續香火,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也該是欣慰的。”


    “嗯,就依姐姐的話,從今兒起我便叫陳酆。”


    賀繡笑著點頭,說道:“那我就是陳秀了。”


    “繡字還是帶著女兒氣,姐姐如今女扮男裝,不該用這個字了。”


    “這是自然,我已經想好了,改成‘木秀於林’的‘秀’,你看可好?”


    “甚好!甚好!”


    “那就這樣定了,時候不早了,我們先用午飯,等會兒姐姐帶你出去走走,看看這建康城周圍的農莊跟彭城和臨州有何不同。”


    “嗯。酆兒以後不管何事,都聽姐姐的。”


    “不對,”嫣然一笑,清澈的眸子中波光瀲灩,竟有妖媚之色,“你應該說都聽兄長的。酆兒,以後我就是你的大兄了。”


    “對對!大兄在上,弟酆有禮了。”


    ……


    第二日,已經改名陳秀陳酆的姐弟二人乘坐馬車,由祝叟駕車,阿信帶著王博調過來的三十名護衛策馬相隨,浩浩蕩蕩的往建康城去。


    五十裏的路程走了大半日,冬天裏本就晝短夜長,到建康的時候已傍晚時分了。建康城依舊是一派繁華景象,前幾日的積雪已經化了大半兒,唯有陰暗角落裏還帶著點點潔白。


    從東城門進城,隻需走過一條街道拐一個彎兒便是王博的私邸。


    門口的家丁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口,便有人迎上來詢問。阿信把準備好的名帖送上去,朗聲道:“請迴王九郎,義興陳家二位郎君慕名拜訪。”


    那家丁奇怪的看了馬車一眼,接過名帖後看了看,說了一聲:“請稍候片刻。”便轉身進去了,一邊走還一邊嘟囔著,什麽時候有了義興陳家一說?這陳家士族不是潁川的麽?


    今日王博一日沒有出門,隻約了桓裕在家小酌淺飲,讀書下棋。眼看著天色暗了下來,而他等了一日的人還沒有出現,便有些心不在焉了。


    桓裕把手中棋子一丟,笑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乎?”


    王博吃的一笑,說道:“已經五日不見了。”


    桓裕仰天長歎:“噫!誰會知道,自幼冷清孤傲無人敢接近的九郎竟也是一癡情兒。”


    話音剛落,便有人進來迴道:“迴郎君,門外有兩位公子說是義興陳氏大郎二郎前來拜訪。”


    桓裕不耐煩的說道:“什麽義興陳氏?你家郎君忙著呢,沒空見,叫他們改日再來吧。”


    家人抬頭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王博,躬身答應著轉身出去。王博的眼前忽然一亮,忙道:“且慢!請他們二位進來。”


    “九郎?”桓裕無奈的歎道:“說不定阿繡一會兒就到了,你見這些亂七八糟的人,豈不是耽誤了正事兒?”


    王博笑道:“不必一會兒,她這就到了。”說著,他大袖一甩,款款的坐在了榻上,悠然端起香茶,慢慢地啜了一口。


    “到了?”桓裕疑惑的看著王博,見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便輕笑一聲坐在了他的對麵。


    雖然已經有了些心理準備,但是當兩個一模一樣的俊美少年站在自己麵前時,王博還是有那麽一絲的恍然。他對陳酆沒有什麽印象,這是第一次正經的出現在他麵前,雖然在彭城的時候也有一次,但那時的王博眼裏怎麽可能有一個賀家的棄子?


    說是一模一樣,他還是一眼就把二人分辨出來。


    一身黛青色深衣的少年眸子略帶琥珀色,拱手躬身含笑問安,舉手投足之間都是颯颯英氣。


    而那個一身暗紫色深衣的少年則是一雙墨玉般的眸子,波光瀲灩處帶著甜甜的笑意,紫色抹額上繡著金線蘭芝紋,似是壓下了她眉目中的幾分妖媚之氣,卻又讓她更加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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