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家四郎君還沒過來呢。”盧澤珣有些為難,按理說王博乃是今晚最尊貴的客人,他來了宴席也應該開始了。


    可是他平素聽說桓四郎跟王博十分的友好,若是不等他又怕王博生氣,於是便征詢的問道:“請問九郎,我們是等一等呢,還是就開宴?”


    王博微笑道:“大郎君何必問我,俗話不是說客隨主便麽。”


    “哦,嗬嗬,瞧九郎說的。”盧澤珣被王博這句話給堵得有些接不上話來。但他又一想既然王博都來了,恐怕再也不能讓這一屋子的人繼續等下去了。


    於是便拍了拍手,吩咐道:“諸位諸位!在臨州城裏的名士,今晚澤珣都已經請到,唯有桓家四郎君尚未到來,我已經著令小童去請了。這會兒夜幕降臨,華燈初上,讓我們且先開宴吧!”


    “好。好啊!”眾人都點頭稱是。既然王博都來了,再不開宴去的確說不過去了。


    “來人——”盧澤珣長臂一揮,吩咐下去:“上酒菜,起歌舞!”


    “是!”原本在榻幾旁邊服侍的婢女齊聲答應著,轉身下去,不多時便捧著酒菜魚貫而入,把酒肉菜肴一一擺在案幾之上。


    盧澤珣舉起酒杯,朗聲道:“諸位,諸位!這第一杯酒讓我們同飲,為我們能在臨州相聚,幹了!”


    “好,幹了。”眾人紛紛舉杯附和著,把杯中酒喝幹。


    王博也淡淡的笑了笑,舉起酒杯把酒喝幹。


    “好!”盧澤珣開懷笑道:“樂姬,奏樂!”


    屋子角落裏坐著的十幾名樂姬,聽見吩咐立刻奏樂,琴樂一起,便有一名桃色紗衣的女子輕飄飄的步入廳堂之中,她的身後跟著九名淺綠色紗裙的舞姬隨後跟上,淡綠趁著桃紅,說不出的豔麗奢靡。


    王博把手中的酒杯一放下,便有兩個妖嬈嫵媚的美姬上前來,一左一右跪坐在他的身邊,一個拿起了酒壺給他斟酒,另一個則拿了一顆葡萄喂他。


    王博眉頭微微一皺,抬手推開那個喂他葡萄的美姬的手,淡淡的說道:“不用了。”


    那美姬一怔,有些怯怯的看著王博,手裏的葡萄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另一個美姬則端著酒杯遞上去,恭敬的說道:“九郎,請。”


    王博接過酒杯來在手裏把玩著迴頭看了一眼屏風上淡淡的影子,沒有說話。


    盧澤珣頻頻勸酒,卻發現王博喝了一杯之後再也沒喝,便覺得有些奇怪。


    再看王博兩邊的美姬都忐忑不安的跪坐在那裏,似是做錯了什麽事情,便微微皺眉揮手遣退了她們二人,自己端了酒杯轉身來對王博笑道:“九郎,我聽說你在臨州城北一百多裏路的地方殺了劉崧和他的兩千兵馬。九郎真是了不起,替我們出了一口惡氣啊!”


    王博淡淡一笑,搖頭說道:“這並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實在是賀氏阿繡的良計使然。否則我們帶著幾十名女眷上百車物品,僅憑著一千家丁,如何是劉琮兩千精兵的對手呢。”


    “賀氏阿繡?”盧澤珣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說道:“我聽說,在洛陽的時候,此女便在半年前料到洛陽城會在半年後破城,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王博輕輕一笑,說道:“自然是真的。”


    “那麽說,此女竟然知兵事?”


    “是的。賀氏阿繡知兵事。當初博和桓四郎從出洛陽城後被劉琮圍困,也是阿繡帶著幾十名家奴用計攪亂了劉琮的兵營,才使我們二人得以脫困。”


    這些事情早就傳揚開來,隻是眾人都覺得傳言不可信。畢竟賀繡隻是個十四歲的庶女。


    “賀公彥竟有此女!”


    “是啊!賀公彥竟有此女!”王博也跟著歎了一句,端起酒杯來朝著盧澤珣舉了舉,仰頭幹掉。


    屏風之後的賀繡聽見這話,不由得一怔。


    賀綰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低聲說道:“九郎真是看重妹妹呢。”


    蕭媛則理所當然的說道:“阿繡先是救了九表兄,使得九表兄和桓四郎君免受劉琮等鼠輩的侮辱。後來又跟九表兄共生死,危難之時挺身而出,為九表兄擋住一箭,試問這樣的情誼難道還不值得九表兄愛重麽?”


    賀綰連連點頭,說道:“自然自然,阿繡自然值得九郎愛重。”


    正說著,便聽見大廳門口的仆人高聲喊道:“桓四郎君到!”


    “喲,桓四郎來了。”盧澤珣忙把酒杯放下,從榻上起身迎了出去。


    下麵榻上的眾人也都起身相迎,滿屋子的人之後王博一個人還坐在榻上,趁著眾人都跟桓四郎寒暄之際,他卻轉身看向身後的屏風,屏風裏燭光閃爍,把賀繡的側影映在水墨字畫的屏風之上,那屏風便成了美人字畫圖。


    這個小女子,他竟然有一種時時刻刻都帶在身邊的衝動。


    王博看的入了神,竟然沒察覺自己這張榻上多了一個人。


    桓四郎順著王博的目光看過去,忽然間哈哈笑道:“九郎啊九郎!你我自小相識,我還以為你是個無情無欲的天上仙人呢,今日才知道你居然也是個凡夫俗子,居然是情種一個!”


    王博笑著搖搖頭,轉過身子來看著桓四郎緩緩地問道:“你怎麽現在才來?莫不是被剛收到身邊的那個美姬給絆住了吧?”


    “哈哈!是啊是啊!”桓裕哈哈一笑,轉身抬手捏了捏身旁美姬的臉蛋兒一把,幽幽歎道:“昨兒是收了個美姬,竟有些情不自禁呀!”


    “四郎真是風流名士啊!”


    “桓家四郎少年風流!真是名不虛傳啊!”


    “哈哈,秀色可餐,秀色可餐。若得美人兮,今生無憾啊!”


    大廳之中都是風流名士,這些人本就以放蕩不羈為美,聽了這些話一個個兒都高聲讚歎起來。


    賀繡聽著外邊那些人的高談闊論便有些坐不住了,她慢慢地站起身來從屏風之後轉了出去,趁著大廳內柱子的暗影從服侍的婢女之後慢慢地走過,從一旁的側門走到了院子裏。


    慢慢地下了台階,賀繡倒吸了一口涼氣,院子裏靜悄悄的,唯見一盞盞的風燈閃爍著星星一樣的微光,在這深深庭院裏,忽明忽暗,給這新修繕的院子也添上一抹頹色。


    庭中幾竿翠竹,風過葉聲蕭蕭如雨。


    “阿繡。”蕭媛跟了出來,挽著賀繡的手臂慢慢地走著,“屋子裏可真是亂,我一聞見酒味頭就隱隱的痛。還是外邊好。”


    “是啊。我真是搞不明白,他們喜歡喝酒就在家裏喝吧,非要大家聚在一起。”賀繡不滿的哼了一聲,接著說道:“聚在一起也無所謂,為什麽還要把我們給帶出來呢?說心裏話,我真是不喜歡這樣的場麵。那麽多不認識的人互相吹捧,有什麽意思呢。”


    蕭媛也頻頻點頭,說道:“我喜歡親近的人在一起,不喜歡這種場麵上的相聚,尤其是聽那些靡靡之音,觀那些淫蕩之舞。”


    “嗬嗬,說的沒錯。”賀繡笑著挽住了蕭媛的手臂。


    大堂裏,靡靡之聲依舊,酒肉的香味混合著婢女舞姬身上香粉的味道,讓在座的名士們精神振奮。


    王博卻不耐煩的舒了一口氣對旁邊的桓裕說道:“我出去走走。”


    桓裕早就看見賀繡出去了,料定王博也坐不太久,於是笑道:“九郎能安坐這一刻已經很不容易了,去吧去吧,快些去瞧瞧吧。別讓你的心肝兒走迷了。”


    對桓裕的嘲笑,王博理都不理,徑自站起身來往外邊走去。


    一直坐在王博身後不曾動一下的賀綰看見王博出去,便動了動身子想跟出去。前麵的桓裕卻微微一笑,側身說道:“這位是哪家的女公子?能坐在九郎身後我卻不認識的,應該是賀繡的家人吧?”


    賀綰聽見桓裕問自己,忙欠身應道:“是,妾是阿繡的堂姐。”


    “堂姐?”桓裕笑了笑,說道:“既然是賀繡的堂姐,何妨出來一見,共飲一杯?”


    賀綰原本是被王博的風采迷住,一直坐在那裏隻是想聽聽像王九郎和桓四郎這樣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人物之間的清談。可萬萬沒想到桓四郎會親口相約,讓她過去同飲一杯。


    “是。”一時間賀綰的心裏便如踹了一隻兔子一樣,七上八下的亂跳著,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桓裕看了看身邊的美姬,那美姬很是識趣的退到了一旁。


    婢女把賀綰身側的屏風移開,賀綰清麗的麵容便展現在桓裕的眼前。桓裕微微一笑,點頭道:“果然是個嫵媚的小娘子呢。請教芳名?”


    賀綰忙欠身應道:“妾賀氏阿綰。”


    桓裕想了想,點點頭說道:“阿綰,你是賀公裼的女兒?”


    “是,四郎君真是好記性。”賀綰很是開心,像桓裕這樣的人居然知道她的父親是誰。


    “阿綰,來,同飲一杯。”桓裕看著賀綰羞紅的小臉笑得更加開懷。


    “是。”賀綰很是乖順的端起酒杯,和桓裕一碰,一幹而盡。


    桓裕乃是跟王博齊名的風流名士,比起王博來,他更是通風月,知雅事,隻不過桓家現在在政治上比較低落,才讓他落於王博之下而已。


    王博年少,桓裕卻已經是弱冠之年。而且王博從小不近女色,身邊服侍的幾個丫頭也都是依據才學品貌來選拔的,在王家,明璫玉珥等人並不是最俊美的丫頭。而桓裕卻是當之無愧的風流名士,身邊萬紫千紅,花開不敗。


    賀綰在桓裕麵前連三句話也過不去,便已經是死心塌地的愛上了他。


    桓裕一顰一笑對賀綰來說都是致命的誘惑,此時此刻的她早就把王博拋到一旁,眼裏心裏隻有一個桓四郎了。


    盧家二郎君盧澤琨近前來給桓裕敬酒,因不見了王博,所以問道:“四郎君,九郎君不在呀?”


    桓裕看了看賀綰,點點頭說道:“九郎嫌屋子裏悶,出去走一走。”


    “哦,”盧澤琨笑了笑,也看了一眼賀綰,對桓裕舉了舉酒杯,歎道:“有美在側,居然也覺得悶。九郎真是仙人之品。”


    “哈哈!”桓裕仰頭一笑,也舉起了酒杯,說道:“不然不然。九郎並非凡心不動,而是未遇到真顏色而已。二郎,來,喝酒喝酒。”


    “嗬嗬……四郎這話有道理。尋常女兒家哪裏入得了九郎的眼。”說著,他又轉身向賀綰點點頭,說道:“這位女公子是跟著九郎來的吧,不知是王家的女公子還是蕭家的女公子?”


    賀綰心裏閃過一絲的低落,忙低頭欠身說道:“妾是賀氏女。”


    “賀氏?”盧澤琨詫異的看了桓裕一眼,忙點點頭笑道:“哦!我知道了,你就是當初在洛陽城東為王九郎和桓四郎解困的那個賀氏的女公子吧?”


    賀綰的臉上泛起一片紅暈,頭再往下低了低,說道:“盧二郎說的是我的堂妹。”


    桓裕端著酒杯嗬嗬的笑著:“二郎,阿綰是賀公裼的女兒。阿繡是賀公彥的女兒。她們兩個是堂姐妹。”


    “哦!”盧澤琨點點頭,笑道:“原來如此,是某冒昧了,請女公子不要見怪。”


    話雖這樣說,盧澤琨的神色裏已經多了一絲輕浮之色。


    賀綰在賀家也是嫡女,崔夫人的娘家也是士族,賀綰從小也是被精心教養大的,盧澤琨神色的變化她自然看的出來。


    於是她淡淡一笑,那種士族嫡女該有的清傲自持便隱然散發出來,原本低著的頭也微微抬起來,對盧澤琨說道:“阿綰是客,有道是客隨主便,在二郎君的府上,豈有客人對主人見怪的道理?”


    盧澤琨頓時覺得有幾分尷尬,嗬嗬笑了笑,對著賀綰舉了舉酒杯:“是某失禮了,敬女公子一杯,算是賠罪。”


    賀綰矜持一笑,也舉起了酒杯對著盧澤琨舉了舉,淡然說道:“盧郎君說笑了,不過是認識一下,何來賠罪之說?”


    桓裕坐在旁邊看著二人,心中暗暗地想著賀家對兒郎的教導一般,對女兒的教導倒是頗有一套。這個阿綰雖然比不上阿繡,但也不是太差呢。


    盧澤琨又客氣了兩句起身離去招唿別的客人去了,桓裕迴頭看了看賀綰,說道:“阿綰,願不願意陪我過去,同其他士大夫們打打招唿?”


    賀綰忙欠身道:“妾謹聽四郎吩咐。”


    “走吧。”桓裕端起了酒杯帶著賀綰離開了榻幾,往那邊庚家二郎君的榻幾走去。


    院子裏,竹影婆娑,王博循著幽靜的長廊慢慢地走著,長袖負在身後,微微仰著頭唿吸著清新的空氣,很是悠然。


    他卻沒看見一個身穿淺紅衣衫的女子從走廊的盡頭慢慢地走過來,微笑的看著王博的背影,眼神中一片癡然。


    王博走到長廊的拐角處便停下了,靠著廊柱站在那裏對著廊下風燈裏撲朔的牛油燈默默不語。天上的半月如一隻乳白的鳳凰,遠遠的棲在墨緞一樣的夜空中。


    長廊一頭淺紅衣衫的女子從袖子裏慢慢地拿出一支玉笛放在唇邊,緩緩地吹了起來。


    笛聲婉轉嗚咽,如泣如訴,一絲絲的纏到人的心頭上去。


    竹從之後的蕭媛和賀繡也一陣怔然,片刻之後,蕭媛輕聲一歎,說道:“這笛聲雖然應景,但卻不夠清淨。多了些不該有的雜念,未免有些敗興。”


    賀繡也淡淡的笑了笑,說道:“有意為之,不過這吹笛之人對音律的把握已經是爐火純青了。這樣的夜晚,如此笛聲也算是難得,我們隻聽其音也就罷了,懶得去追究其意,姐姐就不要再如此刻薄了。”


    蕭媛笑了笑,說道:“你這話說的倒也不錯。隻是我不喜歡這笛聲,白白的壞了這清淨的夜色。走吧,我們出來的久了,也該迴去了。”


    “嗯,走吧。”賀繡抬手理了理衣襟,挽著蕭媛的手緩步往大廳走去。


    而那邊遊廊中的王博也皺著眉頭看了一眼廊盡頭立在欄杆處吹笛的人影,輕輕地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正廳的側門前,賀繡和蕭媛和王博不期而遇,蕭媛微笑著捅了捅賀繡的手臂,低聲道:“我先進去了。”


    賀繡剛要說什麽,王博卻淡淡的開口:“阿繡,你等一下。”


    蕭媛又拍拍賀繡的手,笑道:“我口渴了,先進去喝杯茶。”說著,便放開賀繡的手快步進門。


    賀繡站在那裏等著王博走到近前,方低聲道:“九郎怎麽也出來了?裏麵都是各家名士,若是發現九郎不見了,怕是待會兒會來罰你的酒呢。”


    王博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說道:“不會有那麽多人不識趣的。”


    “那——九郎,我們現在要進去麽?”


    “嗯……”王博點點頭,剛要說什麽,忽聽見身後有人嬌聲問道:“啊呀,想不到能在這裏遇見王九郎。郎君安好。”


    王博緩緩地側身看著燈影下福身請安的淺紅衣衫的女子,淡淡的說道:“素不相識,何須多禮,請起吧。”


    那女子又軟聲應了一個“是”字,緩緩地站直了身子上前兩步,又嬌聲笑道:“妾乃王氏之女,昔日在洛陽賀公府中,九郎君曾說過,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本是一家。如今有幸能見到九郎,果然是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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