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裕看著王博把賀繡的半杯殘酒喝了,又哈哈的笑起來:“好!好啊!”


    王博微微一笑,吩咐旁邊的婢女:“給阿繡換成茶吧。”


    婢女忙答應著給賀繡把酒換成了香茶。


    “這不公平啊。”桓裕不滿的笑著轉頭看著蕭媛,“阿媛,你說是不是啊?”


    蕭媛輕笑道:“阿繡身上有傷,大家都是知道的。九郎不讓她喝酒也是常理。喝酒不利於傷口愈合的,是不是?”


    “這話沒錯。可是,咱們幾個人聚在這裏很是不容易,我們都喝酒卻讓阿繡一個人喝茶,這有些說不過去啊。”桓裕嗬嗬笑著拍著自己的膝頭,轉頭看著王博,“阿繡的傷是為了九郎受的。那麽今日阿繡的酒便應該由九郎來喝。這樣才公平嘛。”


    賀繡忙道:“這如何使得?”


    王博卻微笑著朝她擺擺手,對桓裕說道:“好,四郎說的不錯,今日阿繡的酒,都由我來喝。”


    “好!痛快!”桓裕抬手一拍案幾,大聲笑道:“九郎果然是個痛快人,來呀,給九郎換大杯。”


    婢女應聲,果然拿了一隻大杯來給王博換了並斟滿了酒水。


    賀繡暗暗地歎了口氣,卻又沒有辦法,隻能無奈的搖頭。


    桓裕本就是個隨性之人,喝了兩杯酒之後便更加狂放,居然拿著筷子敲著杯盤高聲放歌起來:“丈夫誌四海,我願不知老。親戚共一處,子孫還相保。觴弦肆朝日,樽中酒不燥。綬帶盡歡娛,起晚眠常早。孰若當世時,冰炭滿懷抱。百年歸丘壟,用此空名道……”


    他嗓音清潤,又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唱的很是忘情。蕭媛賀繡等人各自想著自己遷徙之苦,再想想這亂世剛剛開始,卻不知道何時是個頭,不覺聽得呆了。


    王博的酒杯是大杯,桓裕有了三分醉意,他便有了五分,此時桓裕放聲高歌,王博聽到陶醉處,便轉身從一側拿了琴來放在膝頭撫琴相和。


    賀繡之前曾聽過桓裕撫琴高歌,心裏一再欽佩桓家四郎君果然才情卓著,那琴聲那歌聲是世人難有的清高孤傲,望塵脫俗;她也曾聽過王博吹簫,知道王博身為名士之首自然也是不負虛名的,但今天卻是頭一次聽他撫琴。


    王博的琴聲一起,賀繡便覺得自己像是換了個地方坐著,眼前的珍饈佳肴似是都不見了,鼻尖縈繞的酒菜之香也沒有了。她似是覺得自己身處青山綠水之中,鼻息之間的縈繞的是百花和青草的芳香。


    “悠悠上古,厥初生民,傲然自足,抱樸含真……”


    而桓裕的高歌便如伴著山濤而來,叫人心底的萬千煩惱都一一拋開,叫人從身心到靈魂都輕靈起來。


    一曲既終,蕭媛阿繡四個姑娘家都聽呆了,四人各自靠在榻上。蕭媛手裏捏著酒杯卻忘了喝,桓淑言仰著臉靠在榻上,手指絞著帕子不停的絞,帕子都絞成了繩兒她還沒有發覺。桓淑容則呆呆的看著王博,眼珠兒都忘了轉。阿繡還好,隻是跪坐在榻幾上微微低著頭,曲子結束了她也沒有動一下。


    “好!好啊!”桓裕手裏的筷子重重的敲了一下麵前的瑪瑙盤子,‘叮’的一聲脆響,把屋子裏沉浸在美妙樂曲中的眾人驚醒,“九郎,你的琴又進了一層啊,如此仙曲隻應天上有!來,再敬你一杯!幹了!”


    “今日真是高興,幹了。”王博甚是豪爽,舉起大杯酒,仰頭一口喝了下去。


    蕭媛也舉起酒杯讚道:“之前一直聽說九表兄的琴聲是天上仙曲,今日聽了果不其然,真是迴味無窮!咱們也同飲一杯,以記今日之事。”


    桓家的雙生女也都舉起酒杯來,連聲稱讚著王博的琴聲,和蕭媛同飲。賀繡見了,隻得舉起茶杯來慢慢地喝了一口。


    “來,咱們吟詩!”桓裕還不盡興,揮手叫婢女拿了筆墨來:“叫弄墨來,我們吟詩,讓她抄錄,迴頭咱們還要評一評誰詩句好,誰的詩句不好,誰的詩句多,誰的詩句少。咱們一定要分個上下高低。這贏了呢,自然有彩頭,輸了嘛——就罰酒三杯。如何?”


    王博也喝到了興頭上,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仰頭笑道:“好!那我們就比個輸贏。”


    桓裕則把手中的酒杯隨手一丟,緩緩地從榻上站起來,走到閣樓的窗戶跟前,手扶著窗欞看著外邊池塘裏層層疊疊的荷葉,緩緩地吟道:“仲夏風清和,芳草亦未歇。綠陰生晝靜——”


    王博也緩緩地站起來,他光著腳踩著柔軟的地衣,慢慢地走到紙筆的婢女跟前,慢慢地吟道:“孤花表春約。芳盡何須恨,夏木正婆娑。蜃氣為樓閣——”


    賀繡端著茶盞沉思片刻,微笑著對道:“蟲鳴入耳郭。細雨垂纖草——”


    桓淑言接著吟道:“風迴聚落英。晴日生麥氣——”


    桓淑容得意一笑,說道:“綠陰勝花期。風老鶯聲雛——”


    蕭媛攆著一粒葡萄慢慢地剝著皮,緩緩地對道:“雨細梅子肥。農夫方夏耘——”說著,她轉頭看著窗口的桓裕,又輕聲給自己對上:“安坐吾敢食。”


    桓裕正靠在窗前欣賞外邊如碧玉重疊的荷葉,繼續吟道:“明月別驚鵲,清風夜鳴蟬。”


    王博又接下去:“鬆下茅亭涼,汀沙雲樹晚。”


    賀繡看著王博臉上濃濃的醉意,心想自己不能輸了,再輸的話王博就該替自己喝酒了,於是她暗暗地吸了一口氣,打起精神來對上去:“綠遍山川秀,雀啼雨若煙。殘雲收夏暑,新雨帶秋嵐。”


    桓淑言笑道:“阿繡好文采。我卻有些才盡了。”


    桓淑容嗬嗬笑道:“阿繡真是了得,我們姐妹怕是要輸了。”說著,她又沉吟片刻,遲疑著吟道:“綠樹碧陰濃,勝景入池塘。”


    蕭媛笑道:“哎呀,我已經喝了不少了,可不能再被罰酒了,我要好好地想想——嗯,有了一句:泉濺晴似雨,慈竹筍如編。”


    桓裕讚歎著負著雙手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拉著王博又對了幾句詩,賀繡則提著精神一直跟進,桓家的兩個女公子和蕭媛卻有些支撐不下去了,隻得罷手。


    最後三個人對了五六個來迴,桓裕才哈哈大笑道:“好,好啊!阿繡真是厲害,厲害!”說著,他轉身去拿了個大杯給自己斟滿了,對著賀繡一舉,笑道:“我知道這迴我定然是輸不了的。不過為了表達我對阿繡的敬服,我得自飲一杯。”說著,他一仰頭,咕咚咕咚把一大杯酒一飲而盡。


    王博微笑著搖了搖頭,迴過頭來看著賀繡卻不說話。他俊逸的眸子水亮水亮的,雖然帶著幾分醉意,卻更加的魅惑迷人。賀繡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慢慢地低下了頭。


    “弄墨,看看,看看——到底是誰贏了啊?”桓裕搖搖晃晃的走到書案前,拿過弄墨寫的那幾片絹帛來看了一遍,卻因為醉酒的緣故,沒怎麽看清楚。


    “迴郎君,是九郎君贏了,他比郎君多兩句。”


    “哦?那麽說,是阿繡輸了?”桓裕自動忽略了蕭媛和桓家的兩個雙生女,喃喃的笑道:“阿繡輸了啊。”


    賀繡迴頭看了一眼蕭媛和桓家兩女,輕聲笑道:“四郎君過矣,是阿言姐姐輸了呢。四郎君不會如此不公吧?”


    “阿言?”桓四郎嗬嗬笑道:“阿言她們三個不是早就退出了嗎?她們三個就不算在內了。”


    “桓四郎……”賀繡皺眉,她真是想不到桓四郎君也會有如此無賴之時。


    桓裕狡詐的笑著,伸出一支手指來在賀繡麵前比劃來比劃去的,說道:“阿繡啊,你,我,還有王九郎咱們三個比,現在呢,你輸了,按照規矩,九郎要替你喝酒。嗬嗬……”


    賀繡忽然輕笑一聲搖了搖頭,說道:“四郎君怎麽知道是阿繡輸了?阿繡還有幾句好的沒有說出來呢。”


    “哦?”桓裕驚訝的笑道:“你還藏著好句子呢?快說快說,來,弄墨——”


    賀繡則自己走到書案跟前拿起了紫毫,略一沉思,便在絹帛上寫道:“清涼竹樹新,一雨洗諸塵。微風吹蓮葉,玉盤泄水銀。水光瀲灩色,山巒空蒙新。月明船笛起,星燦芰荷熏。”


    寫完之後,賀繡把紫毫放在一旁,並閃身站到了一旁。


    “啊呀!”桓裕上前兩步驚訝的把賀繡寫的那片絹帛拿起來,仔細的看著上麵的字跡,“阿繡這字寫的好啊!九郎,九郎,快來看快來看,阿繡這字,我左看右看越覺得有些眼熟,她這是有幾分謝三郎的筆風啊,九郎來評判評判,是也不是?”


    王博微微皺眉,走過來看了一眼,說道:“說什麽呢,簡直胡言亂語,阿繡的字怎麽會跟他的字像呢。”


    賀繡心裏則微微一驚,她的確是忘了自己上一世在謝燕文身邊呆了好幾年,自己又愛慕他的一手好字,平日裏便勤加練習,以至於此時無意之間寫的字都帶著他的影子了。


    她剛想著該怎麽辯解的時候,便見王博劈手奪過桓裕手裏的絹帛,三下兩下折疊起來放在自己的袖子裏,又轉手端起一杯酒遞給桓裕,淡淡的說道:“四郎,你輸了,喝酒吧。”


    “哎!”桓裕看著王博冷清的臉色,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輕歎一聲,笑著接過了酒杯,點點頭說道:“阿繡贏了。我輸的心服口服,我喝酒。”說著,他微微仰頭,一口把杯中之酒喝幹。


    蕭媛高興地站起身來走到賀繡跟前拉著她的手對桓裕說道:“阿繡贏了,四郎君剛說贏了的有彩頭的,不知是什麽好彩頭啊?”


    “彩頭嘛……”桓裕搖晃著身子看了看屋子裏的東西,最後他的目光落在剛剛王博彈過的那架瑤琴上,“這架瑤琴就送給阿繡了。當做彩頭,可還說得過去嗎?”


    桓淑言起身走到賀繡跟前,挽著她的另一隻手臂笑道:“此琴名曰綠綺,乃是當初司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那一架瑤琴。今日妹妹贏得了它,也真真是緣分呢。”


    “哈哈,真好真好!”蕭媛一聽這是司馬相如用過的‘綠綺’,便忍不住拍起手來,“剛剛九表兄也撫過此琴了。”


    賀繡一怔,看著蕭媛笑嘻嘻的眼神看過來,便忽然一陣臉紅,轉身去端了一杯茶來,慢慢地啜著。


    “名琴贈佳人嘛。”桓裕哈哈一笑,對著王博做了個鬼臉。司馬相如一曲《鳳求凰》贏得了卓文君的芳心,如今看來,聲名卓著的王九郎似是比不上人家司馬相如啊。


    此時酒勁兒上來,王博已經覺得有些飄飄然,聽見桓裕和蕭媛都在打趣自己和賀繡,便索性笑著轉過身去把賀繡手裏的茶拿過來喝了一口,慢慢地說道:“你們都醉了。”


    “呃,醉了?”桓裕嗬嗬的笑著反問王博。


    “四郎醉了。”王博說著,把茶盞放到案幾上,又伸手拉了賀繡的手,“我也醉了,四郎,找個地方給我休息一會兒。”


    “哦,好,好……”桓裕點點頭,指著旁邊的婢女說道:“帶九郎去休息。”


    “是。”婢女福身應著,又對王博福身道:“九郎君請隨奴婢來。”


    王博點點頭,根本不給賀繡說話的機會便拉著她隨婢女離去了。


    蕭媛有些奇怪的看著他們二人的身影消失在珠簾外,歎道:“九表兄怎麽忽然不高興了啊?”


    桓裕笑著搖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好像——九郎不怎麽喜歡阿繡寫的字。哎呀,我不過是隨口那麽一說罷了,這個九郎,還真是……真是小氣啊,哈哈……”


    蕭媛和桓家兩姐妹相視一笑,不再多言。


    卻說王博拉著賀繡進了一間安靜的屋子裏後,便遣走了婢女拉著賀繡走到榻前並肩坐了下來。


    “九郎,你醉了,在這裏靠一靠吧。”賀繡說著,從一旁拿過一個繡枕來放在一側,扶著王博往那邊靠過去。


    王博躺下之後又一把抓住賀繡的手,不許她離開。


    “九郎,你醉了,閉上眼睛休息一下吧。”


    “我沒醉。”王博執著的拉著賀繡的手,眉頭微微皺著,目光清泠明淨,“我竟不知,你阿繡竟是喜歡他謝燕文的字?”


    “呃,”賀繡沒想到他居然這麽執著,都這會兒了還想著這事兒。但她又不知道如何解釋,隻得反問道:“像嗎?許是巧合吧,我可沒見過謝三郎寫的字啊。”


    “哼,何止像。簡直神似。”王博像個賭氣的孩子一樣,嘴巴一撅,轉過臉去。


    賀繡無奈的笑了笑,往後抽了一下手,王博卻又用力的攥住,不高興的轉過頭來:“怎麽,我說的不對嗎?”


    賀繡隻得搖搖頭,無辜的說道:“阿繡真的沒見過謝三郎的字,所以不知道九郎說的是對是錯。”


    “阿繡,你答應我一件事。”王博拉著賀繡的手又坐起來,認真的看著賀繡。


    “九郎君請講。”


    “你先答應我。”他固執的像個孩子似的,眼睛都不眨的看著賀繡。


    “你總要說是什麽事情吧?”賀繡心裏有些緊張,誰知道他會說些什麽沒道理的事情呢?如果他趁著酒勁兒說讓自己給他當妾,難道自己也答應不成?


    “你放心,我不是讓你給我做侍妾。”王博一眼便看透了她的猶豫,給了她一粒定心丸兒。


    “哦,那好吧。”隻要不是給他做妾,其他的事情也沒什麽好怕的。


    王博認真的點點頭,看著賀繡的眼睛,緩緩地說道:“從今兒起,你要臨我的字帖。”


    “啊?”賀繡有點摸不清狀況。


    “從今兒起,你得臨摹我的字帖,我要你寫的字跟我的字一樣。”


    “唔……“賀繡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巴,才讓自己沒笑出聲來。


    “你答應啊!”王博捧著賀繡的肩膀,搖了搖,等著她的答案。


    “是,是是。”賀繡連連點頭,說道:“我答應,我答應了。”


    “真是的,你明明是喜歡我的,明明是愛我的,你寫的字怎麽會跟謝燕文的筆跡那麽相似呢!真是奇怪!”得到了應允的王博慢慢地放開了賀繡的肩膀,身子一軟倒在了榻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閉上眼睛安靜睡著的王博清新俊逸,嘴角上揚,勾起迷人的弧度,讓眉宇天生帶有的那股子傲氣也漂亮起來。賀繡看的有些入迷,一時移不開眼。


    從桓家花園迴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馬車在王家宅邸的門口停下,賀繡先下車,然後和明璫一起把王博從馬車裏扶了出來。王博小睡一會兒後,酒已經醒得差不多了。但賀繡在他身邊,他寧可是醉的。


    他的手臂搭在賀繡的肩膀上,把自己身上的一些重量放在她的身上,和她齊著腳步一步一步的進了院子,一步一步的走到屋子裏去,一直走到榻前,再被她扶著慢慢地躺在榻上。


    這種感覺讓他的心很是滿足。這種滿足是他有生以來十六年享盡榮華富貴,看慣春花秋月都不曾有過的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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