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奏疏是他半生心血,隆慶卻僅批三字「知道了」。


    即拋於腦後。


    過去?期以厚望的明君如今亦沉迷女色享樂,將朝政盡扔給大臣裁處,把忠言良策束之高閣,這讓他如何?能不?失望?


    那日攜著題本失魂落魄走下玉階的心境,他將終此一生皆難以忘卻。


    「我們會?有時間的,太?嶽莫急。」察覺到張居正彎下腰,與她額頭相貼,顧清稚輕聲說,「你要等的明君,總會?有的。」


    「好?。」


    ……


    秋露吹開花蕊,喧譁漸逝,唯有此間靜謐如昔。


    第49章


    徐階抵達華亭之日, 即遞來一封信報平安。


    與此同時,表弟徐元顥亦寄來一家書,信中言祖父徐階因一路顛簸而足疾復發, 索性閉門謝客,原先許多鄉人聞得閣老致仕,紛紛前來拜謁探問,目下徐階正好有了理由一概不見, 樂個清閑。


    「外公是打定了主意做個田舍翁了。」顧清稚閱信後感慨,「這迴他竹杖芒鞋走在鬆江田埂上, 誰還?認得出這位老爺子是曾經的首輔呢。」


    張居正坐她對麵, 為近來主持編纂的《世宗實錄》擬寫綱目,聽她這話?,接道:「老師如此也算遂其心願了。」


    「是啊,我也隻盼著外公能?安度晚年?,這大半輩子又是被貶又是受屈,好容易鬥倒嚴嵩翻了身?,又要受你那好友的?氣。」


    一提高拱,張居正不由得自書卷中抬首,望向她:「肅卿又迴了京。」


    顧清稚愣怔:「他不是致仕了麽?」


    張居正:「聖上又召他起復。」


    一股不安頓然在心間升起。


    青白麵色早將她內心惴惴袒露,他如何不知清稚在擔憂甚麽, 安慰道:「徐閣老自在江南安度晚年?, 肅卿如何還?能?再為難他。」


    「他要是真如你所?想便好了。」顧清稚卻蹲下身?收拾起東西, 道,「你那友人性情如何, 你也不好替他作保證。」


    「肅卿向老師去信, 言已然放下恩怨,老師也已致書答謝, 想是不會?再生報復之念。」


    顧清稚從喉嚨中擠出一個笑:「但願如此。」


    張居正見她竟是要走的?架勢,問道:「你這是要出門麽?」


    「這些日子我可能?會?有些忙。」她將脈枕、針灸等?物塞進藥箱之中,朝他微笑,「城南小兒病頻發,那兒離家裏有些路程,有時若是我歸家晚了,你不必等?我,自去睡便是了。」


    這話?出了口她方覺多此一舉,以張居正素愛通宵達旦的?個性,說?了也相當於未說?。


    於是她走至他身?旁,輕輕搭上肩:「夫君切不可再如此辛勞,你已不是二十歲上身?強力壯的?年?輕人,再怎麽折騰身?體都無大礙。若是你積勞成病,我見了會?心疼。」


    張居正握住她手心:「我無事,你忙你自己事即可。」


    「那夫君記著要多食果?類,一天一個蘋婆果?,不許斷!」顧清稚掙脫了手,指尖抵住他鼻樑。


    「我答應你,快去罷。」


    .


    未幾,顧清稚的?擔憂果?然成了現實。


    即便徐階已遠離朝堂與京中再無瓜葛,高拱猶然記恨其當日指使門生胡應嘉彈劾之仇,尋隙欲報復迴去。


    聽聞高拱迴朝之日,給事中胡應嘉駭得肝膽俱裂,竟一病不起,無幾日去世。


    然而高拱仍不解恨,連上《正綱常定國是以仰裨聖政》及《辯大冤明大義以正國法》兩疏,直指徐階當年?為起草嘉靖遺詔是欺謗先帝,假傳聖旨,此二事皆為謀反重罪,一時竟欲逼徐階於死地?。


    「徐華亭已致仕,肅卿何必要如此糾纏不休?」李春芳無奈,欲壓下奏疏奈何又無那個膽量,隻得與盛氣淩人的?高拱爭辯。


    高拱果?大怒:「李相公這話?好沒道理!憑甚麽隻準他徐階彈高某,不許高某彈他?你李相公乃徐階門下高徒,高某又與他無甚瓜葛淵源,以怨報怨有何幹係!」


    李春芳順了順氣,不欲與他起衝突,乃擺出一副平和麵色,溫言道:「高肅卿既為相公,當有容人肚量,徐華亭目今已乞休還?鄉與肅卿再無利害牽繫,你為何強要不依不饒,饒他做個鄉間士紳不可麽?」


    「李相公未經他人苦未勸他人善!你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哪有做閣老做成你這般左右逢源,豈不羞乎!」高拱反唇相譏。


    「高大人說?這話?是何道理?我李春芳自入仕來,也曾受過台諫官詰責,若是都像你高大人這般以牙還?牙,皇上那兒光彈劾的?奏章都得似雪片滿天飛了!」


    高拱眼色一暗,將手中題本?重重往桌案上一擲,捋袖直指李春芳,怒道:「李相公是說?我高某不夠公忠體國,偏拿個人私事煩勞聖上?高某直說?了罷,他徐階倚老賣老欺上瞞下,不拿我高拱放眼裏在先,憑甚麽要求我無私,命令我大度?」


    李春芳頓覺心灰意冷,內閣中先來趙貞吉,後又迴來個脾氣更烈的?高拱,張居正入閣後亦是冷傲待人,偌大一個朝廷,竟無同僚能?與他齊心協力共同辦事的?。


    為其捧文書的?小吏見這位首輔言語訥訥,直到高拱離去仍是忍辱吞聲,不禁替他打抱不平:「相公這是何必!他高拱再跋扈也越不過您去,您這把椅子終究排他之前,您一味退讓不是教他愈發得寸進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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