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聽不懂似的,趙鈞木呆呆地站在原地,許久都沒有發出聲響。


    昨夜那無聲一吻留下的溫度漸漸冰冷。半晌,他陡然瘋了似的衝出門去。


    。


    清晨靜謐的街道上,有兩人並肩同行。不知那人說了什麽,另一人怔了怔,旋即鄭重應道:「好。」


    朝陽升起,很快便是車如流水馬如龍。當趙鈞匆匆踏出山莊時,那人卻已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


    夏日的黃昏不曾因為誰的缺席而減了瑰麗。天邊仿佛有鳳凰扶搖,明麗的深藍和濃烈的燦金交相輝映,在空中迸發出足以籠罩整片天地的光耀。


    漫天碎金。


    與鬱白重逢的那一日,也是這樣的霞光萬丈。趙鈞的視線漫無邊際地遊蕩,追隨著空中朦朧的光點,目光越至千萬裏山河外,似乎能瞧見千裏之外的長安城。


    趙鈞又一次想起了成元三年的煙花。燕南閣裏,那少年白衣輕裘,在離別之際朝他微笑:「多謝陛下。」


    那般寧靜而從容。


    一片楓葉悠悠飄落。趙鈞抬手接住楓葉,在心中低低地說道:「不必謝。」


    片刻,有腳步聲傳來。


    「別找了。」花漸明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麵前,「我師父那人,若是不想被人找到,你從南到北翻個遍也是無用。」


    楓葉在手中攥緊,趙鈞垂眸不語。


    他尋了整整一日,鬱白卻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他在浸泡全身的木然中想起鬱白蹤跡全無的兩年,想起那日日夜夜的揪心和思念,想起午夜夢迴時故人決絕離去的背影,清早起來世界仍舊隻餘他一人的孤獨。


    他以為寫意會有鬱白的下落,以為鬱白會給鳳十一留下線索,他問了一切有可能讓鬱白留下隻言片語的人,甚至還派人前往若水城秦家暗中打探,最終得到的結果仍然與最初無異。


    可是昨夜……趙鈞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再睜眼時仍是楓葉山莊明麗的黃昏。


    可是,昨夜那親吻是真的。


    他聽到了鬱白急促的心跳,感受到了那輕盈的鼻息,觸碰到了那柔軟而溫熱的唇。當時他朦朦朧朧地想,如果這是真的,他願意萬劫不復。


    然而鬱白走了。


    如同那出乎意料的吻一樣,他的到來如同夢境,離去時便如夢醒,景物依舊,人卻已留在昨天。他拚命迴想這些時日相處的點點滴滴,卻仿佛有一隻大手在無情抹去他的記憶,到頭來,他竟然快要記不得鬱白的臉。


    他就這樣走的幹幹淨淨,猝不及防,卻又像籌謀已久。


    趙鈞忽地恐慌起來。他想,難道是他給自己施了什麽法術,讓自己忘掉他嗎?這些夢一樣的日子,隻是抹去他記憶的鋪墊嗎?


    ……留給自己的那一個吻,便是他對這段時光做出的告別嗎?


    他凝視著虛空。


    花漸明也倚著樹幹坐下,語氣淡淡的,不知是在寬慰誰:「想開點兒,我早就看出來,我那師弟比我更像師父的徒弟。」


    趙鈞沒有應他。花漸明卻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那師父,天生的無情道骨,半步成仙的天才。為了求他心中大道,他連修煉百年才得到的仙人眼都捨得毀,連我這唯一的徒弟都捨得扔。」


    「……」趙鈞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


    「……那時候是『唯一』的。」花漸明幹咳了一聲,「鬱白是弱不禁風了些,但在這方麵卻是得了那傢夥真傳一樣,那翻臉比翻書還快,天生一副修無情道的心腸,難怪師父當初會看上他繼承衣缽。」


    趙鈞冷冷道:「閉嘴。」


    「……」花漸明不知道自己何處觸動了趙鈞的逆鱗,難得將心比心一下,倒是識趣兒地閉了嘴。


    畢竟誰的心儀之人被說冷血冷情翻臉無情,誰都不會多好受。


    天生一副修無情道的心腸……趙鈞閉了閉眼,深深吸了口氣:「你說,你師父想要阿白繼承衣缽?」


    「聽他說起過,可能有這個打算吧。」提起這個,花漸明的語氣也惡劣起來。他往後一仰,語氣不屑:「誰讓我讓他失望了呢。一個不行,就換另一個唄。」


    仿佛陡然抓住救命稻草,趙鈞雙眸幾乎放出光亮:「那……那他會不會在白玉京?」


    「或許吧。」花漸明話音未落,果見趙鈞猛然站起身來,墨色的衣袍在暮色風中揚起弧度,如同振翅欲飛的鷹。他頓了頓:「你進不去白玉京。」


    「白玉京外設陣法,陣眼隻在那人掌控之中。」花漸明似是迴想起了什麽往事,淡淡嘆了口氣,「連我當年都進不得,你又能如何?」


    趙鈞卻沒有迴頭:「我進不去白玉京,他卻可以看見我。」


    我可以不要他迴來,我隻想問問他……昨夜的吻。


    阿白,我不想忘記你。


    第97章 雷劫驚夢


    鬱白失蹤的第二天,暮色中,驟雨忽至。家家戶戶閉緊門簾,夜色中,有一戴著鬥笠的身影穿過重重雨簾,走進一座廟中。


    這是座廢棄的土地廟。早些年縣令另尋風水寶地重建了土地廟,此處便漸漸廢棄了,不復昔日香火鼎盛之態。


    那身影朝破損的神像拱一拱手,聲線清朗:「不知何處神靈在此,借宿一晚,還請勿怪。」


    來人正是失蹤的鬱白。他揀了幾支還算完好的香插進香爐,擦拭了一番破損的神像,又從不知哪個角落找了把笤帚,把廟宇內積年的灰塵掃淨,算作來此借宿的費用,旋即靠著香案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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