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麽都沒有。多年以後,當鬱白站在傳說中的白玉京——如果這座荒蕪一人的山頭也能被稱作修仙聖地「白玉京」的話,準會想起若水城春日暮色裏,那個口口聲聲要帶他去修無情道、給予他真正的自由的容大師。


    別問,問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鬱白繞山行走一圈,在發現整座山的人形活物隻有自己和容寸心時,不由得發出了深深的感慨:「容先生,您是拐我來開發荒山嗎?」


    容寸心嚴肅地豎起一根食指:「別出聲。」


    「你看見了什麽?」


    目之所及除了荒山,就剩下一間看起來搖搖欲墜的屋子。鬱白觀望半晌,選擇沉默。


    容寸心陡然激動起來:「難道你看不見這飄渺的雲霧?看不見那雲中的樓閣?看不見天邊那一道金紅的閃電?看不見那個白衣無瑕俊美無鑄的仙人?」


    鬱白:「……」他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來時的路,果決轉身。


    容寸心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摸著不存在的鬍子笑了起來:「欸,我也看不見。」


    由此可以看出,鬱白能在白玉京當兩年的拓荒者,堪稱鬼使神差。對此容寸心表示強烈不滿:「我難道沒有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旁的不說,你現在種菜做飯的本領是不是精通了許多?」


    鬱白瞅瞅手中剛從地裏挖出來的紅薯。


    拋開一切不提,白玉京確實與世隔絕,連鬱白這樣親自跟著容寸心一路走來的人,現在竟然也記不得迴去的路了。


    與世隔絕帶來了極致的安靜,讓他得以刨除一切曾經在意的事情,專注於讀書、習武、種菜、養花、同容寸心拌嘴,每日拔出劍來,迎著晨光或暮色,修習容寸心親自教授給他的一招一式,劍光所至,群鳥驚飛。


    那些殘存的綺麗奢靡,未散的思念愁苦,盡在竹林清風中遠去了。


    「所以你真的不考慮下傳承我的衣缽,修一修這無情道?」容寸心晃著一本小冊子誘惑他,「修失敗了也不虧,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喲。」


    鬱白轉著叉魚的木棍,頭也不抬道:「免了吧,我怕我成功,到時候豈不讓你羞愧。」


    容寸心鄙夷地嗤了一聲,大概是又一次見識到了這個徒弟的臉皮厚度。他也蹲下來,往烤魚上撒了把椒鹽:「對了,有件事可能你會想知道。」


    鬱白給烤魚翻了個麵:「我不想。」


    「關於趙鈞的,你不想?」容寸心善解人意地沒有等待鬱白迴答,「就在昨天——啊不,是前天了,他死了。據說是心脈崩壞,暴斃而亡,遺詔傳位於穆王趙鏡,這會兒應當已經從南宮放出來了罷。」


    他等了一會兒,不由得納罕道:「咋沒反應呢?」


    鬱白撚了幾粒粗鹽,細細地灑到魚腹上:「怎麽,我難道還要披麻戴孝哭一場?」


    話音未落,火堆上的烤魚少了一條,緊接著一陣罡風驟然來襲。鬱白眼疾手快地抬起烤魚格擋,兩魚相爭本是不分伯仲,然而棋差一招,轉瞬之際,兩條魚皆被容寸心奪走了。


    「反應慢啦。」容寸心一手攥著兩條魚,伸出食指搖了搖,「小白,你心亂了。這兩條魚都是我的嘍。」


    鬱白撇嘴,不屑地笑了下,起身朝外走去。


    容寸心在身後喊:「去哪兒?」


    鬱白揚揚手,隻留給他一個背影:「睡覺去。」


    風過竹林颯颯。晚風裹挾著容寸心的嘆息,飄得很遠很遠:「果然修不了無情道……嘖,不過無情道也不是人修的,不修便不修罷……」


    。


    兩年不問紅塵,紅塵卻悄然入夢。夢境中漫天的濃霧散去,故人的影子赫然在目。鬱白站在原地冷眼看了半晌,漠然轉身。


    死了還不消停。


    霧散,夢醒。


    鬱白睜眼時,才意識到夢中聽到的淅淅瀝瀝的聲音竟然是來自現實。他推開門走出去,正見月開雲散,偶爾幾滴零星的雨點滴落在他眼角眉心,旋即迅速被微寒的夜風吹幹。


    剛下過一場大雨,腳下的泥路坎坷難行。鬱白卻很喜歡這種潮濕而新鮮的感覺,踩著碎石和青草鋪成的小徑,慢慢地走在雨後的野山裏。


    忽然有幾點幽綠螢光映入眼簾,附著在黑褐的泥土上,如同一閃一閃的眼睛。鬱白走上前去,腳下的泥土鬆軟的可怕,似乎稍稍用力便會陷進泥沼。卻不知怎的,突然踩到了一片堅硬之地。


    石塊?


    他愣了一下,蹲下身,以手指拂去那石塊上潮濕的淤泥,試圖辨認那上麵模糊不清的紋路。


    借著清亮的月色,鬱白四下眺望這片他素日常常造訪的山林。月光如燈,他能很容易地看出來,這裏的土地裏橫臥著許多類似的石塊,尋常這些墓碑被泥土深埋地下,而今經過這樣一場大雨沖刷,都出現在了地麵上。


    那是……無名碑。


    白玉京山頂,月亮似乎觸手可及。熠熠星光跨越千萬裏夜色而來,溫柔地關照著漫山遍野的草木,這也許是白玉京與傳說最為相符的時刻。


    大半夜不睡覺的容寸心在他旁邊坐下,打了個烤魚味兒的嗝:「在想什麽?」


    鬱白抬頭望著星星,語調淡然:「在想你。」


    容寸心搓搓胳膊:「這麽肉麻麽,還有點不適應呢。」


    鬱白冷冷道:「在想你是個騙子。」


    沒等容寸心反駁一句「血口噴人」,他便已經出聲問道:「白玉京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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