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說著,鬱白便不做聲了。


    夜色已深。有一團雪壓垮了樹枝,撲簌簌砸到地上。有離去的腳步聲混雜在雪落的聲音裏,卻因為唿嘯的風聲而模糊不清起來。


    薔薇花架下的身影遠去了。


    「什麽聲音?」鬱白把窗子掀開一條縫。外麵的天地如同一滴濃的化不開的墨,最後一絲慘澹月光也被濃雲遮蔽,伸手不見五指。


    冷風從縫隙裏灌進來,帶來夜雪特有的清新和寒冽。


    鳳十一小心地關上窗子:「想來是雪下大了,樹枝壓斷了吧。」


    鬱白輕輕地嘆了一聲:「不知是場多大的雪呢。」


    。


    立冬這日,的確下了場很大的雪。這場雪從早下到晚,直到傍晚時分才堪堪停下。


    寫意抬起張髒乎乎的小貓臉,小心地扯了扯鬱白的衣服:「公子?」


    這幾日,公子似丟了魂兒似的,整日坐在窗邊發呆,連前幾日布置她寫的三字經都沒顧得上檢查——寫意拿自己微薄的算數知識掰了掰手指頭,確認是自從三日前鳳十一同公子說了一席話後,公子才出現了這種情況的。


    鬱白緩了一下,抽過她手下鬼畫符般的默寫檢查起來:「無妨。去替我把地窖裏藏著的羅浮春拿來吧。」


    寫意立刻高度緊張起來:「十一大人吩咐過,不能讓公子喝酒。」


    「你倒聽話。」鬱白笑笑,「這次不用聽他的,我要招待人。」


    招待人?招待誰?這些日子,燕南閣除了他們三人,連隻麻雀都不曾停下腳步。寫意眨眨眼,眼神瞟到窗外,忽然驚唿道:「煙花!」


    鬱白循聲看去,正見一朵煙花騰空而起。絢爛到極致的金色聚攏到一點,又柔和地散開,點點碎金映亮了半個天空。


    如日之升,如月之恆。


    最後一朵煙花消亡,散作漫天星辰,隕落夜空。鬱白拂去滿身花影,於迴首之際,看見了趙鈞。


    作者有話說:


    趙鈞承諾過的煙花,難得這次沒有騙人。


    第53章 有朝一日,願陛下再遇心儀之人,共享萬年歡欣


    羅浮春是夏天時便釀好的。鬱白斟了一杯,遞給趙鈞:「謝過陛下的煙花。」


    「朕答應過你的,何須言謝。」趙鈞道,「今天是你的生辰……阿白,你還沒有改變主意嗎?」


    鬱白偏了偏頭,眉眼神情罕見地溫和。他反問道:「我為何要改變主意?」


    青玉酒杯裏,酒香氤氳。


    鬱白沒看趙鈞,他低頭凝視著杯中酒液,靜靜道:「趙鈞,我很高興。我終於可以離開了,這是我多年夙願,我不會因為些許感情而止步不前。」


    尤其,還是這樣誕生在騙局裏的感情——鬱白抿了口酒,看在這場煙花還沒食言的份兒上,暫且把這句話咽了下去。


    「如果沒有你姐姐……你也不會留下嗎?」


    許是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談話了,鬱白難得多了點耐心:「這同姐姐沒有關係。我自幼想的是不被拘束、離開家族,現在便是想自由自在、遠離宮禁。其實說到底,我沒那麽喜歡刀槍和沙場,也沒這麽依戀繁華和富饒。」


    「尤其是經過這兩年之後,現在我隻想去做些喜歡的事,一個人在世界上走走。我要清醒和自由,所有人,哪怕是姐姐,也不會牽絆住我的腳步。」


    「是嗎……」


    你真的不會被人牽絆住腳步嗎?你真的能做到毫無留戀地離開嗎?你真的……真的冷漠清醒至此嗎?


    趙鈞低低重複:「我也在內?」


    鬱白眼神清明地看著他,笑起來:「你也在內。」


    ——他不知道,正是這一句話,激起了趙鈞心中最後一朵癲狂的火焰。


    趙鈞沿著他的話繼續問下去,近乎偏執地要得出一個答案:「那如果……沒有那兩年呢?」


    如果沒有那兩年呢?如果我們一直如初見時那般呢?如果你一直是那個白衣少年郎、我一直是那個岌岌可危的太子,我們之間從未有過嫌隙和爭端呢?


    這次輪到鬱白沉默了一會兒。


    如果沒有那兩年,如果沒有那個充斥著掠奪和強迫的開端,也許……


    他給自己和趙鈞各倒了一杯酒,聲音漸低:「也許……」


    也許……也許什麽?趙鈞幾乎要將酒杯攥碎。他發了瘋一樣地想,也許你會留下來嗎?也許你還會離開我嗎?


    他看著鬱白垂下眼眸,淺淺地啜了一口酒,素淨的青衣勾勒出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頎長身形。鬱白不聲不響地坐在那裏時,便宛如收攏雪白羽翼、安靜臥在花海中的鶴,仿佛下一刻便要振翅扶搖,清鳴九霄。


    而他能觸碰到的,隻剩下滿天終將枯萎的落花。


    那隻鶴淩風而去的時候,會迴頭看他一眼嗎?他在藐藐天涯賞春光秋月的時候,會記起深宮中與一人冷眼相伴的歲月嗎?他在悠悠地角看夏花冬雪的時候,會夢見那個立冬綻滿整片夜空的煙火嗎?


    他會想念自己嗎?他會捨得自己嗎?他會……有朝一日,他會迴來找自己嗎?


    然而鬱白最終搖了搖頭:「哪兒有那麽多如果。」


    迫切的質詢終是沒有了出口的機會。趙鈞瞭然。他端起酒杯,卻忽然覺得淺淺幾滴酒釀重逾千斤。


    淬了枯腸草的酒啊,可是鬱白仍然沒有製止他的意思。趙鈞想,他想必是樂見其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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