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一番糾纏,他們已至懸崖邊緣。日色近暮,深秋的山風冷而兇猛,似要將凡軀撕扯成碎片,同枯黃的落葉一道墜入山崖。鬱白於混混沌沌中、電光火石間察覺到什麽預兆,衝過去的一瞬間,卻已然來不及了。


    他眼睜睜看著「鬱菀」捂著肩頭的傷口,隻踉蹌了幾步,便跌下了深不見底的懸崖,連同方才那未說出口的名字,被風揭開來的麵紗,一道去往了迢迢黃泉路。


    ——他奔上前時,隻抓住了那張黑色的麵巾,宛如報喪鳥長長的羽毛。


    枯枝踩在腳下,哢嚓作響,如同被烈日暴曬多日的白骨,幹燥、生脆。鬱白就這樣踏著白骨枯草,著了魔一般疾步跟上,仿佛絲毫未意識到腳下是萬丈深淵。


    他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阿白!」


    如同淩晨的鍾聲,要驚破黑夜盡頭那詭譎而綺麗的夢。


    那是……趙鈞。


    ——你知道嗎?鬱家早在三年前便涉案流放了。鬱菀至今不知蹤跡,而你被趙鈞強擄入宮做了寵物。


    ——你一直生活在謊言裏,所有人都知道真相,隻有你被蒙在鼓裏,一無所知。


    ——你還不肯麵對事實嗎?還是說,你寧肯什麽都不記得,就這樣做趙鈞身旁的,天真又愚蠢的金絲雀?


    山風獵獵,他迎風站在山巔。一步之遙,即入深淵。


    作者有話說:


    關於趙鈞怎麽動手腳這件事,我本來以為我暗示的已經夠明顯了(笑哭)。


    不知道該不該劇透Σ(▽ )就是餵鬱白喝的那碗藥嘛,後期還會詳說的~


    第43章 「趙鈞,你說謊了。」


    趙鈞三步並作兩步跨過,一把將鬱白攬進懷中,麵容是掩飾不住的焦慮和慌張:「沒事吧?」


    鬱白沒聽見趙鈞在說什麽。天地分明一片寂靜,他腦中卻如狂風漫捲、地動山搖,那些聲音如同無數隻嶙峋的手臂,將他拖入名為迴憶的漫長夢靨。


    深淵傾頹,群山崩塌,塵封的記憶如洪水猛獸,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著脆弱的藩籬,在他腦海中吟誦著惡魔的低語。


    他拚了命地掙開趙鈞,向懸崖下俯身,目之所至卻再也找不到方才那個身影。


    長姐……長姐……那是他的長姐。溫柔笑著,手把手教他讀書寫字的長姐,在他病痛困厄時仔細照拂的長姐……是他等了半年——不,或許可能更久的人。


    趙鈞死死扼住他的肩頸,怒斥道:「鬱白!你做什麽,不要命了?」


    「她是誰?」鬱白頭暈目眩,瘋了一樣地質問,「我看見了……她是……」


    「她不是!」趙鈞驟然拔高音量,隨即又些許地低下來。


    他一遍一遍地撫著鬱白的後背:「她不是你姐姐……姐姐現在在柳城,怎能在驪山獵場,又怎會有這般武功?何況,如果真的是姐姐,你們久別重逢,她怎麽可能不以真實麵目麵對你,還這樣橫眉冷對?」


    鬱白漆黑的眼睛大睜,胸膛劇烈起伏:「你……你……」


    趙鈞微微嘆了口氣,一點一點拭去鬱白滿臉的淚痕,動作輕柔的如同嗬護易碎的瓷器。他循循善誘著問:「阿白,你聽到什麽了?」


    「我……」


    秋風中,淩亂的記憶坍塌重組,鬱白隻覺頭痛欲裂。他不知道那是喝下去的苦藥發揮了作用,藥在出閘的洪水前樹起脆弱的藩籬,卻又在狂風驟雨下劇烈搖晃,瀕臨破碎。


    他腦中嗡嗡作響,眼前似乎有萬般光影閃過,卻無一者停留。


    ——鬱白,你當真以為我奈何不得你?朕有無數種手段對付你。


    ——阿白,我真的心悅於你。待到一切了了,我便同你出宮去,浪跡江湖、逍遙自在。


    ——鬱白,你可知你過去兩年經受的恥辱和痛苦,全拜趙鈞所賜?你幾乎死在他手裏,最可笑的是,而今你又一次相信了他。


    曖昧、喜歡、誓言、強迫、謊言、欺瞞、陰謀……到底什麽才是真的,什麽才是假的?他得不出答案,也辨不清真假,隻能這樣被趙鈞緊緊抱在懷裏,任憑滿腹疑問,卻抓不住一個答案。


    鬱白勉力推開趙鈞,自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漆黑一片的眼前漸漸恢復亮度,他依稀看見了那張熟悉的麵容。


    鬱白張了張口,聲音啞的不像話:「……趙鈞。」


    趙鈞急忙道:「怎麽,可是方才傷到了?」


    鬱白搖了搖頭,任由那些碎片閃過,趙鈞再次把自己拉進懷裏。萬般思緒閃過,出口的卻是:「驪山……驪山秋獵,怎麽還會有刺客。」


    聽到這個問題,趙鈞沒由來地鬆了口氣。他扶著鬱白,一步一步遠離了懸崖。


    。


    「這件事說來話長。」


    趙鈞邊扶著鬱白下山,邊緩緩道:「今日朕本是同幾名心腹武將一同狩獵,有一刺客偽裝成侍衛向朕出手,被擒獲後當場服毒自殺。這原是尋常事,隻是朕恐此人還有同夥,又從鳳十一那裏知道你孤身一人留在山崖上,便匆匆趕過來,瞧見你和那人對峙,唯恐他傷了你,情急之下便出了箭,誰料他竟陰狠至此,竟然偽裝成你姐姐的模樣拖你下懸崖。」


    「所幸朕來得還算及時,沒讓你中了賊人奸計。」趙鈞說著又把鬱白攬緊了些,「阿白,你剛剛真的嚇壞我了,以後可不許了。」


    鬱白輕輕點了點頭,既沒迴應趙鈞的深情囑託,也沒對這番說辭有什麽異議:「陛下可有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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