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似乎迴到了十三年前在平涼的那個雪夜,十多歲的陸隨背著十多歲的他,兩個奄奄一息的少年緊緊依偎在一起。


    陸隨說會迴去的,他從不食言。


    楚荊沒有力氣點頭,他在心裏應下了:帶我迴家吧,陸隨。


    第75章 未醒將醒


    驟雨初歇,天邊掛起了一道淡淡的虹。


    日光透過雲層,恰好灑進那扇木窗。一縷斜陽悄然落在床榻上那人的臉上,竟給楚荊那蒼白如紙的麵容增添了一絲血色。


    剛結束了一場演習,陸隨滿身混著泥沙和汗水。這些日子已算難得的平靜,陸隨迅速瀏覽完各地傳來的情報,向副將簡單囑咐一番,交代完軍令,立刻三步並作兩步朝後院跑去。


    剛要推門進去,陸隨看到自己滿手泥沙,又迴到院前等不及吩咐下去,自行打了一桶井水。


    此地四季多起風沙,楚荊一向愛幹淨,他這屋和藥廬一向被打掃得一塵不染。


    陸隨脫下沉重的盔甲,囫圇將自己沖洗一番,還難得細心地洗淨了手和臉上的灰塵,才敢推門進去。


    屋裏瀰漫著濃重的藥香,都是為了治療楚荊的傷勢而熬製的,久而久之,從連楚荊身上換下的衣物也總有一股久久不散的藥味。


    床上的人仍舊是不變的睡姿,唿吸均勻卻總顯微弱,算算日子,已經是楚荊昏睡的第三十日了。


    臉上的傷痕已經消散,唯有眉骨處留下一道細長的疤,得仔細瞧才能看出來。楚荊總是一副斯文相,眉骨的疤痕與之格格不入,就像循規蹈矩的書生偷幹了壞事一樣。


    仔細想想,他可不是那些因循守舊空談誤國的腐儒,怕是再也找不到比他更膽大的人了。


    陸隨放輕動作走到床邊,熟練地抱起楚荊,將他身上的衣物一一解開。


    那些觸目驚心的致命傷都在後背,起初全是本就傷勢未痊癒的陸隨衣不解帶地照顧,幸好最險的幾日已經過了,陸隨才放心讓別人插手。


    傷口終於結痂了,陸隨先是輕輕塗了一層藥膏,見楚荊沒有抽痛的反應,終於鬆了一口氣。


    「你也在。」又有一人進來。


    徐大夫早就見怪不怪一個統領西北軍的主帥來得比自己還勤,他例行瞧了一眼,道:「這疤快生好了,以後就不用上藥了。隻是紮亞台為人陰毒,用的不是尋常的啞藥,他這嗓子一時半會兒好不了,我隻能四處探聽些方子,姑且先治著試試效果。」


    這是何等的惱羞成怒,敗於楚荊的計謀,竟想出把人毒啞的法子,讓他再也發不出聲。


    陸隨把手中的藥瓶放在一旁,問道:「徐大夫,亦安何時才能醒來?」


    「氣息平穩,隻是重傷一場,身體尚處於虛弱狀態,意識混沌,再過些時日罷。」


    徐大夫麵上不顯,心裏不知嘆了幾迴氣,病情最危險那幾日,一把年紀通宵熬白了一半鬍子也要親自給楚荊熬藥。


    當年楚亦安一聲不吭地離開,不僅是陸隨,真心視他為徒的徐大夫也氣了許多年。多年後迴來再次見到自己這傻徒弟竟被折磨成這份模樣,那些積攢了十幾年的埋怨全都煙消雲散了。


    「他這腿傷還算小事,不至於傷筋動骨,但老夫記得我徒弟十三年前就受過一次腿傷,隻怕會留下後遺症,日後陰雨天膝蓋泛疼是難免了。」


    陸隨低垂著眼,說:「不止一次,幾個月前他膝蓋還傷過一次,還摔下過山崖……也都是與我有關。」


    徐大夫那鬍子差點就又要豎起來,陸隨正準備洗耳恭聽,訓斥的話到了嘴邊卻又停住了。


    陸隨疑惑抬頭,徐大夫與他大眼瞪小眼,道:「看我做什麽,老夫說錯了?」


    陸隨扯出個勉強的笑,說:「徐大夫不是該像往常一樣訓我一番麽?」


    還沒等徐大夫迴話,陸隨便自嘲道:「您說的對,連心愛之人都保護不了,我還當個什麽將軍。打什麽勝仗都是徒勞,到頭來被救的人還是我,若不是亦安,北狄夜襲當日我救喪生於敵軍的包圍下……」


    徐大夫並非不明事理之人,誰人不知陸隨帶著楚荊沒日沒夜地千裏奔襲,懷裏的人氣若遊絲,陸隨的情況也算不上好,還強行打起精神,死撐著不讓自己倒下。


    鎮北將軍的膝下何曾向他人下跪過,徐大夫平生第一次見陸隨跪在他身前,隻為了求他救楚荊一命。


    千裏馬也累得躺下了,陸隨身上還有幾場大仗下來的新舊傷,他硬是撐到楚荊脫離了危險,才肯被眾人按著療傷。


    營中人人都知徐大夫嘴上不饒人,連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偏偏一向豁達得很的陸隨這迴當了真,逢人便談起便剖心解肺,仿佛全是他的責任。


    如今誰都不敢在陸隨麵前提起楚亦安的名字,前幾日連沈邈也受不了了,連夜擂鼓般敲開徐大夫的門,跑到他房裏打了個地鋪,說是要躲著陸隨暫避風頭,等陸隨正常了再出來見他。


    「停!」徐大夫及時把話咽迴肚子裏,「別念了,老夫再也不罵你了。」


    擦淨了身,天色仍尚早。陸隨幫楚荊掖好被角,搬來張小矮凳,如往常一樣坐在床前,每日都要與他說上幾句話。


    門外的暗衛聽見屋裏頭隱約的說話聲,識趣地悄然隱去。


    「亦安,你的計策成功了。」陸隨撫過楚荊眉骨那道疤,輕聲細語道,「那次突襲長安失敗,紮亞台撿迴一條命迴到北狄。烏爾滸對紮亞台十分猜忌,削去了他的統帥一職,烏拉汗幾番損兵折將,對北狄反倒起了疑心。西邊那準格爾部不滿北狄那做派,也出了亂子,隱隱有復國之勢。今日密探來報說盧文堅守涼州不出,聯軍糧草耗盡隻能打道迴府,如今北狄與烏拉汗的聯盟不過是形同虛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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