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工部滿頭白髮,捧著韓琰的靈位扶棺而行,身後的韓母哭成淚人,散亂著發冠,被人攙扶著似要昏倒。那童僕鼻青臉腫的,幾日不見消瘦不似人形,而韓琰生前的眾多好友也都一一跟在身後。


    今日是韓琰出殯的日子。


    楚荊恍然大悟,暗罵一聲:「糟了!」


    第15章 大紅嫁衣


    楚荊拿起那身紅衣往外走,卻被扶棺的隊伍擋了路。


    刺眼的紅布撞入了一片素色中,那一行人還以為他是刻意搗亂,暗罵了幾聲。


    等隊伍走過了,楚荊正要急著要走,卻被人叫住了。


    「楚寺卿。」


    那聲音聽著衰老了不少,自從腿傷以後,楚荊告假了數日,許久不上朝,他有些驚訝在這裏見到了韓文忠。


    「韓公公。」


    他倒沒有披麻戴孝,穿了身銀白色外袍,那料子一看就是上等的絲綢,隻是與平日比起來,這位司禮監掌印太監竟還顯得樸素了些。


    「寺卿這是要去哪兒?」韓文忠瞥了眼他手裏的紅衣。


    「有些公務需外出一趟。」楚荊不動聲色迴道。


    韓文忠那雙眼睛極具特徵,眼白多,瞳孔漆黑,正眯起雙眼盯了他半刻,突然笑了起來。


    「楚寺卿勞累,拖著這雙瘸腿,還能兢兢業業。」


    楚荊嘆了口氣,道:「韓公子遇害,大理寺對此案仍無頭緒,遲遲未能找出真兇,實在慚愧。」


    韓文忠十六歲自閹進宮,收了無數義子,卻也遺憾沒有一個親兒子。所幸他還有韓琰這個親外甥,眾多義子中也是韓琰最受他寵愛。


    仗著這層關係,韓琰的母親幾日前才帶了家丁提著刀,來大理寺大鬧了一通,指著鼻子罵楚荊包庇陸隨,那來勢洶洶的架勢似恨不得把楚荊砍成兩半來泄憤。


    韓文忠自進宮以來已經過了四十四載,當年的一頭黑髮也已經白得徹底,那眼袋深深凹陷著,與眼角的皺紋連成一道橫亙在臉上的溝壑。他絕口不提大鬧大理寺的事情,竟一反常態說:「韓琰的品行我是了解的,這些年也是我過於縱容,才導致他橫行霸道,得罪了不少人,以至於招來了殺身之禍。」


    楚荊佯裝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道:「韓公公言重了,韓公子一案尚無定論,本官會盡快查出真相的。」


    韓文忠似笑非笑,湊近了些道:「不必勉強,依咱家看此案便早日結了吧,也好讓韓琰早日安息。」


    自從牽扯到科舉作弊一案,楚荊早就料到韓文忠會有所察覺,沒想到他這麽快便沉不住氣了。


    楚荊也陪他演起來,驚訝道:「未抓到真兇,如何了結?」


    「原來是咱家誤會了,聽聞寺卿幾日前抓到了個蒙麵刺客,還以為是抓到了兇手。」知他是在裝傻,韓文忠笑容漸失,「那你可得小心了,傷了腿養個兩月還能好,若是哪天不走運把小命弄丟了,可得不償失。」


    山頂風大,一紅衣女子獨自坐在懸崖邊的亭子上。


    女子身旁擺了幾個橫七豎八的酒壺,都是空的,冷風鋪在臉上,吹散了濃鬱酒氣,令人清醒了不少。


    「嫣兒姑娘。」


    楚荊緩緩走上去,生怕一絲細微的動作都會驚嚇到亭中的女子。


    嫣兒坐在亭子周圍的欄杆上,雙腿伸出欄杆外往前一步便是萬丈深淵。她輕笑一聲,轉頭看著來人。


    「小女嫣兒,見過寺卿。」嫣兒感受到酒後的雙頰發燙,一雙眼睛卻是清明得很。


    嫣兒單薄的身體在風中搖搖欲墜,僅僅靠一隻纖細的手臂抱著身後的柱子,維持這脆弱的平衡。


    「姑娘,」楚荊試探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此處危險,我帶你下來。」


    她輕笑著,身子甚至往外探出幾寸,威脅道:「我不,你再走進一步我就跳下去了。」


    亭子立在懸崖之巔,僅有一條下山的路,另外三麵都是臨水深淵。楚荊不敢輕舉妄動,隻好停在原地。


    嫣兒把最後一口酒喝完,酒壺骨碌碌滾到楚腳邊。她自言自語道:「我知道你,你是官府的人,韓琰死的那天,我看見你了。」


    她雙腳在懸崖邊隨意晃動,似乎絲毫不害怕失足墜落。


    楚荊小心試探著,生怕刺激到她,迴道:「你是趙樓的妻子。」


    嫣兒突然放開柱子,展開雙臂,紅衣被風陣陣吹起,如翼的薄紗被山風捲起吹開,就像一隻翩翩起舞的蝶。


    楚荊心中一沉,所幸她沒有下一步動作。


    「好看麽?」她突然問道。


    「什麽?」


    「我說我這身衣裳好看麽?」嫣兒重複一遍,舒展著身子向楚荊展示。


    楚荊立即迎合道:「好看,好看的。」


    臨近年末,山上尤其冷,已經飄起小雪。雪花飄落,被嫣兒接在手心,不到片刻便融化成一灘淺淺的小水窪。


    嫣兒似是不滿意他的迴答,抿嘴嗔道:「你都沒有好好看。」


    那她身上穿的其實是一身嫁衣,大紅色的錦緞嬌艷似火紅的殘陽,上麵的紋路精緻,金絲勾勒著雲紋,在落日的餘暉中,似紅霞飄動。


    楚荊忙說:「是真的,襯得姑娘動人。」


    聽到他生硬的誇獎,嫣兒竟有些含羞,咯咯笑道:「你跟他一樣,連誇人都不會誇。」


    最後一抹陽光消失在遠處,天地間完全陷入了黑暗,高亭上的幾支殘燭將要燃盡,山間隻剩下忽明忽滅的微弱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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