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著說自己就要開始新的人生,不用擔心她,轉過身卻不停的用手背擦拭著自己的臉,留下亮晶晶的淚痕。


    莊杭和賀濯川強撐著笑與她揮手告別,轉過身時也都紅了眼眶。


    他們都同時想到了,有人的人生,已經永遠停留在了昨天。


    再次進入裏世界的時候,天還是一樣霧蒙蒙的灰。


    祝卿安站在一樓走廊的窗前,一隻手插在上衣口袋裏,遙遙看著操場盡頭烏雲壓頂的天光。


    「我勸你別去打擾他。」


    身後響起一道冰冷的聲音,祝卿安迴過頭,看見不遠處麵沉如水的莊杭,還有他身邊高大的混血男子。


    祝卿安無所謂的笑了笑,轉頭繼續看著遠方的操場,順著他目光所及靠近地平線的地方,站著一個瘦削的身影。


    腰細腿長的少年穿著一身貼身的黑色運動服,站在操場的跑道邊,微仰著頭,琥珀色的眸子略帶迷茫的看著遙遠的天際線。


    祝卿安已經站在這裏看了很久,他每天都來。


    「喂,你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莊杭的聲音愈發嘲弄起來,「人活著的時候不珍惜,死了開始裝情聖了?畜生就是畜生,打扮的再人模狗樣也是狗改不了吃屎。」


    祝卿安很少聽見莊杭這麽髒的罵人,以前如果有人這麽說他,他得記上一年,然後找機會報復迴去,但現在他隻是無所謂的笑了笑。然後說:


    「我以為你會找人把我殺了。」


    莊杭冷冷地說:「你配?」


    實際上,賀濯川真的建議過找人把他幹掉,專業團隊,童叟無欺,莊杭卻拒絕了,說唐亦喬費盡心思用命救迴來的人,他們再殺了,他怕唐亦喬託夢過來罵人。


    於是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不需要我們出手,愧疚就能把一個人毀掉。」莊杭說。


    賀濯川對此不置可否。


    他找人調查了下,祝卿安說的有關他身世的事都是真的,這點他倒是沒有騙人,他以前真的被原生家庭拖累的很慘。


    不過現在不是了。


    賀濯川調查到,他在出副本之後意外得到了來自親生父母的一大筆遺產,與此同時,他的院長導師忽然極其看重他,不光提前通過了他的轉正,還極力暗示他就是自己的下一代接班人。


    簡直算得上是一飛沖天。


    賀濯川不認為他這樣的人在嚐過金錢和權力地位帶來的誘惑後,還會被區區一點愧疚感擊垮。


    「你知道,我是自願來參加副本的。在進入副本之前,我曾與裏世界的一個人簽過協議。我簽完協議問他是誰,當時他說,他是國王。」


    莊杭猛地抬眼看他。


    祝卿安又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忽然迴頭對莊杭說:


    「告訴我唐亦喬死前都做過什麽,我就告訴你我知道的一切。」


    莊杭看著祝卿安平靜裏帶著哀求的眼神,沉默之後開了口,把唐亦喬在食堂嗦魚頭,還有蹲下去看路邊野花的事都說了出來。


    還有唐亦喬躺在莊杭懷裏,臨死前說的那句話。


    祝卿安認真的聽完,說了聲謝謝,然後抬手按在窗台上,從窗戶跳了出去。


    他身上穿著質感精良的黑色羊絨大衣,大衣下擺被窗台上的灰塵弄髒了一點,他也沒有伸手去撫,而是慢慢朝著唐亦喬所在的方向走去。


    莊杭和賀濯川似乎都意識到了什麽,沒有阻攔他,沉默的看著祝卿安來到唐亦喬身邊站定。


    後者察覺到有人靠近,朝他投來疑惑陌生的目光。


    變成裏世界墮落種的唐亦喬,已經不記得還活著的任何人了。


    祝卿安一直放在大衣口袋裏的手終於拿出來了,指尖捏著一根細細的棒棒糖。


    是唐亦喬生前最喜歡的口味。


    唐亦喬一直茫茫然的雙目終於有了點亮光,他接過去,把棒棒糖含在嘴裏轉了一圈。


    祝卿安好像是開口問了句什麽。


    唐亦喬眯著眼睛點了點頭。


    下一秒,在莊杭驚愕的目光中,祝卿安上前一步,低頭捧住唐亦喬的臉,把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和一身運動服的少年在廣闊無人的操場上接吻。


    少年迴過神,一把推開了男人,寂寞空蕩的雙眼中顯出惱怒的神色,蒼白的臉上浮現出淡淡薄紅。


    他張開嘴想說話,一股深黑色的孢子卻在此時從口中噴湧而出。


    祝卿安沒有躲。


    深黑色孢子匯聚成一個巨大的球,將少年和男人一起包裹了進去。


    「……走吧。」


    遠處的孢子群散開,莊杭移開目光沒有再看,來到祝卿安剛剛站了許久的窗台,那裏現在留下了一張薄薄的紙條。


    上麵寫著:國王不是玩家,他是……


    剩下的字變成了亂碼。


    莊杭麵無表情收起紙條,拉著賀濯川的手腕,頭也不迴的離開了這裏。


    醒來後的莊杭顯得比唐亦喬剛死的那幾天還要沉默。


    賀濯川很不能理解:「祝卿安死了,我以為你應該覺得好受點了才對。」


    「我現在不恨他了。」莊杭拿筆在一張白紙上刷刷寫著什麽,筆尖不停,「如果他們沒有被卷進這一切,那麽什麽都不會發生,祝卿安不會因副本而死,唐亦喬也不會為了救他犧牲自己,他們會在一個更加友好緩和的環境下相識相知,肯定也會有矛盾,但不至於送命。所以錯的不是人,而是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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