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夫君……”


    “我在。”


    去年這時,也是一個如今晚般的日子,他們成婚初見。


    雖非那時桃花路,卻有香如故。


    崔拂衣卻不知,近日也有另一個特殊日子。


    近日本該是應缺去世時。


    他本該死於今年春日。


    如今期限已至,今後每一天,都是偷來的日子。


    有一日算一日。


    若問上天可長久,且把神佛求。


    佛曰:不可留。


    第126章 沖喜30


    迴府不久, 應缺小病了一場。


    幸而天氣漸暖,這場小病並未持續多久。


    但崔拂衣仍是小心謹慎,並在後續兩個月中不許應缺外出。


    而兩個月後, 崔拂衣身子也更為不便, 應缺更不能不顧崔拂衣的身子,非要出府。


    明明孩子還未出生,應缺卻已然體會到被孩子裹挾,不得自由的父母的日子。


    世上怎會有孩子這等惱人的東西?


    整個夏日,應缺都被困府中, 他隻好暗暗想, 外麵日頭毒辣, 他本就不想出門。


    半夜,崔拂衣被疼醒,迷糊醒來時, 一直守夜的丫鬟也聽見動靜趕來, 快步行至床邊,動作熟練地給崔拂衣按揉雙腿,並小聲詢問:“世子妃可要起夜?”


    崔拂衣點頭示意後,便有另一人前來伺候他穿衣起身。


    幾人動作輕緩,聲音不大, 卻如老鼠般窸窸窣窣,嘈雜漫長。


    等到崔拂衣迴來, 重新躺下時, 已是過去兩刻鍾。


    崔拂衣揮退丫鬟,雙腿雖仍有不適, 卻在清醒之下尚能忍耐。


    他剛閉目養神,試圖重新入夢, 身上的薄被卻動了動,身後傳來一道清淺聲音:“隔壁尚有一間廂房,不如分房睡?”


    崔拂衣緩緩睜眼,想翻身麵對身後之人,卻又因大夫所言不便隨意改換姿勢,緩了半晌,方才開口:


    “夫君可是嫌我不小心將你吵醒?”


    應缺也不知何時醒來的,但大約是將方才之景瞧得清楚。


    “夫人明知我並非此意。”似是語帶嘆息。


    “那夫君便莫要再說這般話。”崔拂衣緩緩閉眼,“有夫君在身側,我才能安心入眠。”


    應缺竟是低低笑了,“夫人如今有腹中那個,哪裏還需要我相陪,不嫌我礙眼占地方,已是我的榮幸了。”


    瞧瞧這忍辱負重的姿態,聽聽這委曲求全的語氣,崔拂衣想,哪怕應缺不是王府世子,在戲院賣藝也定能紅紅火火。


    “否則怎會半點不體諒我憂夫人之心,非要我與他父子相親呢。”


    崔拂衣心說我何時是此意?隨後便又明白,不過是應缺說笑罷了。


    笑過之後,便是正經。


    崔拂衣聽著身後之人輕嘆一聲,“夫人有孕,我非但不能為夫人分擔與陪伴,竟還要夫人忍讓遷就。”


    “夫人,我很心疼。”


    崔拂衣心頭一慟!


    心如亂麻,隱隱作痛,好似那萬千螞蟻在心上啃食,密密麻麻,暗無天日。


    他睜開眼,再無睡意,手緩緩撫上心口,想翻身迴頭,卻又有些懼怕迴頭。


    二人便如此,一人側臥,一人正躺,各自一被,將床榻兩分。


    翌日,崔拂衣雖仍是不願分房,卻也願退一步,在屋中再設一麵屏風一張床,分床不分房,便是在起夜,也不會打擾許多。


    夏末初秋,晚風漸涼。


    這時的太陽最是舒適宜人,應缺讓人將美人榻搬去院中,而他則在院中享受這般午後時光。


    崔拂衣坐在身邊石桌旁,手持筆墨,落畫於紙上。


    一畫樹葉枯黃,二畫野貓紅牆,三畫美人臥榻,悠然安詳。


    崔拂衣畫技自覺一般,不如旁人許多,因而每次下筆都是斟酌再斟酌,謹慎又謹慎。


    他雖已請技藝高超的畫師為他與應缺畫過許多畫像,卻仍希望有那麽幾幅是自己親手所畫,不介意好不好,更無所謂像不像,隻要是他親筆即可。


    以便將來有朝一日,他剛拿著畫告訴久久,那是他親自畫的夫君。


    畫裏有他,有夫君,有久久。


    崔拂衣從前便已聽說,有孕之人易多思多慮,當時他尚不能理解,如今卻因親身體驗,方才體會那明知不好,明知不對,明知無理取鬧,卻仍遏製不住的想法。


    晚風拂過,崔拂衣擔心應缺受涼,便將披風換成了薄被,蓋在應缺身上,頭上更是戴上一頂小帽子,看著便虎頭虎腦,憨態可掬。


    方才作畫時他便想如此,將這帽子給應缺畫上,如今當真戴上,便算不得他弄虛作假。


    崔拂衣仔細端詳片刻,方才忍俊不禁。


    笑聲將應缺驚醒,緩緩睜眼,便瞧見崔拂衣湊得如此近,笑容幾乎懟在應缺臉上。


    “何事這般好笑?”


    崔拂衣神色坦然,“夫君不妨自己猜?”


    應缺眨了眨眼睛,“夫人在我臉上作畫?”


    崔拂衣搖頭,“我可不似夫君,隨處便可畫烏龜。”


    他伸出手指,在應缺臉上輕點幾下,不重,卻十分親昵,“還有夫君這細白肌膚,我也捨不得被墨汁汙染。”


    他想,若是應缺身子好些,如正常人一般,定是個調皮搗蛋的傢夥,會在課堂上給先生畫烏龜,帶著同窗將課堂鬧得雞飛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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