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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開是五個指頭,握起是一個拳頭。


    ——青海蒙古族諺語


    左宗棠聽聞馬占鼇主動率領起義軍向清軍投降,真是喜出望外。他立即派人通知馬占鼇,要他親自到安定(今天甘肅省定西縣)的湘軍大營請降。


    左宗棠的心中早就在盤算,要想讓西北長治久安,必須實行“甘人治甘”。隻是眼下還沒有找到一個條件合適的“甘人”。


    他想借此機會考察一下馬占鼇。


    1872年3月,馬占鼇派遣自己的長子、時年17歲的馬七十五會同馬永瑞的兒子馬如蛟、馬萬有的兒子馬福才、馬海晏的兒子馬麒(即馬芳的父親)等10位起義首領的後人,一同前往安定的左宗棠大營,名義上是獻良馬、表忠心,實際上是在試探左宗棠的誠意到底有多大。史稱十大少爺進安定。


    這些年齡不到20歲、長相英俊的迴迴青年出入戒備森嚴的軍營,麵不改色,談笑自如。


    左宗棠看到以後感到十分驚奇。在他的印象中,迴迴青年都是一些兇神惡煞和奸詐刁蠻之徒。如今看到這些玉樹臨風、氣度不凡的年輕後生,他的心中頓時有了一絲欣慰。


    左宗棠詢問帶隊的馬七十五道:“你就是馬七十五?為什麽要取這麽一個奇怪的名字?”


    馬七十五口齒伶俐地迴答說:“報告左大人,我出生的時候,我的阿爺剛好75歲,便給我起這個名字作為紀念。”


    左宗棠對這些鎮定自若的迴迴少爺們逐漸產生了好感,一邊設宴招待他們,一邊向他們講述大清的偉業,激勵他們要選擇正確的道路,為國家和朝廷效勞。


    他末了笑著問道:“馬七十五,我給你改個名字怎麽樣?”


    馬七十五彬彬有禮地迴答道:“有勞左大人了。小輩不勝感激。”


    左宗棠沉吟了一會,說道:“我看你就叫作馬安良,字為翰如吧。希望你謹記肩上的使命,將來為社稷除暴安良。”


    馬七十五笑著說道:“謝謝左大人的教誨。小輩一定努力做到!”


    到了這一年的夏季,左宗棠看到河州的局勢日趨穩定,打算把軍事重心轉向其他地區,於是便將大營移往省城蘭州。


    他在蘭州落腳以後,再次派人通知馬占鼇和馬海晏等河州起義軍的領袖前往蘭州會麵。


    馬占鼇在出行蘭州之前做了精心的準備。他在兩隻梅花鹿的鹿角中間掛上了寫著“天下太平”的紅綢橫幅,又調遣4000餘匹騾馬,把14000多件起義軍的槍矛運送到蘭州的清軍軍營。


    馬占鼇想用自己的誠心打動左宗棠,以免使廣大起義軍官兵遭到懲處。他還特意穿上了一雙草鞋,用鐵鎖鏈捆綁住自己的膀臂,跪在在左宗棠的麵前,聲淚俱下地說道:“罪犯孽重,自縛領刑。自今爾後,愚民竭誠盡忠,永不叛變。”


    左宗棠霎時麵帶驚駭之色,趕緊走上前攙扶馬占鼇,命人解開鐵鎖鏈,安排他坐在太師椅上,然後說道:“馬大人何必如此?你對大清的忠誠,無人敢說非字。”


    一個有心歸附。一個有意收編。這出“負荊請罪”的大戲演得真實而精彩。


    左宗棠在感慨之餘再三勉勵馬占鼇,充分肯定了他率領起義軍投誠的明智做法。


    他突然話鋒一轉,試探地問馬占鼇道:“如果我不接受你的投降,而是兵分三路攻打河州城,你會采取什麽方法來防禦?”


    馬占鼇起初擔心激怒左宗棠,不敢正麵迴答。在左宗棠的一再鼓勵下,他才將自己前方如何、後方如何的計劃和盤說了出來。


    左宗棠聽完以後大吃一驚,心中暗自慶幸沒有貿然進攻,否則清軍的傷亡必然很大。他很欣賞馬占鼇的用兵才能,囑咐他今後要洗心革麵,戴罪立功,全心全意為朝廷效力,協助清軍消滅其他謀反的迴迴起義軍。


    馬占鼇態度堅決地一一答應了。


    通過這次“負荊請罪”,左宗棠斷然認定馬占鼇就是自己尋找了很久的那個治理甘肅的“甘人”。他立即向朝廷上報馬占鼇,除了軍功記名,還大力推薦他為治理甘肅的官員。


    馬占鼇的起義軍編入了湘軍劉錦棠的旗下,從此開始轉戰河湟地區,毫不手軟地鎮壓迴迴起義軍,成為了左宗棠推行“以迴製迴”政策的工具。


    左宗棠對馬占鼇的非凡表現非常滿意,多次誇讚他道:“能明大義,才堪選用。馬占鼇固迴中之傑,其子亦非凡品。將來彈壓河州其在馬氏父子乎?”


    馬占鼇從起義軍的領袖褪變為屠殺起義軍官兵的劊子手,踏著曾經是自己戰友的鮮血,一步一步地爬上了用無數反清義士的頭顱堆砌的權力高峰。


    站在不同的角度和立場來看,馬占鼇是一個戴著多種臉譜的複雜的人。對大清朝廷來說,馬占鼇前期是迴迴叛亂的頭子,後期是知錯就改的迴頭浪子。對堅持鬥爭的起義軍官兵來說,他是可恥的叛徒,變成了杜石蠻(敵人)的走狗。對投降大清的起義軍官兵來說,他又是救命的恩人。


    大清初年,碾伯縣裏王臣的後代王子璽參加了李自成的起義軍。起義失敗以後,他為了躲避清軍的迫害逃進了南山的虎狼窩。王家傳到這一代是由一個叫王世財的中年男子主持家族裏的大事。


    王世財牢記家族的曆史教訓,製定了“兩不許”的族規:王氏家族的成員,第一不許參與政事,第二不許參加任何軍隊,隻許在大山裏老老實實地種地,本本分分地過日子。


    同治年間,陝甘各地發生了反清的起義。鎮壓起義的大清士兵不夠用了。於是,碾伯縣府給各個村莊下達了每戶必須抽一名男丁的征兵任務。


    胳膊終究擰不過大腿。王世財無法違背官令,隻有被迫違反族規,不僅同意每家出一個男丁,而且不得已把自己的寶貝兒子王有德也送去當兵了。


    當時,西寧府歸甘肅省管轄。1781年,循化撒魯爾人蘇四十三領導的哲合忍耶起義失敗以後,大清統治者對迴迴人和撒魯爾人的統治更加嚴酷了。西寧府官府一再重申:一切遵照舊章。不得添建禮拜寺。不得分成新教和舊教。責成迴迴總約隨時稽查。


    西寧府的迴迴人和撒魯爾人,特別是新教的各個門宦對官府的殘酷壓迫和地主團練的欺淩懷有極深的仇視。


    1862年,西寧府的地主團練聽聞陝西的迴迴人造反了,立刻加強了對本地的迴迴人和撒魯爾人管控措施,結果引發了華寺門宦著名阿洪馬文義領導的反抗鬥爭。


    馬文義率領華寺門宦的起義軍進攻丹噶爾(今青海省湟源)、巴燕戎格(今青海省化隆)和西寧等處。


    碾伯縣和大通縣的迴迴人聞風以後起而響應。


    這次起義得到了華寺門宦創始人馬來遲的四世孫、巴燕戎格撫番廳和循化廳總鄉約馬桂源的全力支持。馬桂源很快成為這支起義軍的主要領袖。


    陝甘總督楊嶽斌迅速派兵前來鎮壓西寧府的起義,卻遭到了重大的失敗,被盛怒的朝廷革去職務。


    鞏懷周的後代鞏智賢一家住在碾伯縣城的東門外。他為人一向小心謹慎,與世無爭。如今看到天下形勢大亂,心中更是戰戰兢兢,他再三叮囑家人不可外出,而且將院門從裏麵拴死,免得起義軍和清軍闖進來搶奪財物,傷害性命。


    新任陝甘總督沈照霖先後兩次趕赴碾伯和巴燕戎格,親自指揮官兵鎮壓起義軍。


    王有德所在部隊的大多數士兵都是本地人家的子弟。他們根本不忍心對鄉裏鄉親的迴迴人動刀動槍,戰鬥還沒有打響就後撤了一多半。


    這樣戰鬥的結果可想而知了。沈照霖铩羽而歸。


    馬桂源知道自己勢單力薄,於是主動與陝西和甘肅其它地方的起義軍聯絡,把自己領導的鬥爭變成為陝甘迴迴起義的一個組成部分。


    1863年10月,西寧辦事大臣玉通多次圍剿起義軍都無功而返,隻好坐下來與馬文義、馬桂源和談,達成了招安的協議,約定解散各自的地主團練和起義軍,保舉馬桂源擔任循化廳同知,推舉他的哥哥馬本源為署中營遊擊,護西寧領總兵篆。


    兩年以後,丹噶爾廳的朝廷官員富亮借口穆夫提門宦將要鬧事,調集兵勇和團練殺害城裏對官府有仇視情緒的迴迴等各族人民。


    馬桂源和馬文義對富亮的野蠻做法非常不滿,立即把華寺門宦和穆夫提門宦的教民聯合起來,攻占了丹噶爾城附近的各處莊堡。起義軍的聲勢很快擴大,控製了西寧府所屬的大部分地區。


    西寧辦事大臣玉通被迫再次做出讓步,報請並得到朝廷批準任命馬桂源、馬本源兄弟分別為西寧知府和護西寧鎮兵篆。


    從此,起義軍實際上掌握了西寧府的軍政大權。


    馬氏兄弟二人在西寧的東關築起土城,倡議修繕漢人的孔廟,修整各地的渠道,會同漢人商紳成立維持社會治安的機構,管理工作做得有模有樣。


    西寧的很多漢人為了得到了馬家兄弟的庇護紛紛改信迴教,進一步增強了迴迴人的實力。


    第二年,起義軍進攻威遠堡(今青海省互助縣威遠鎮)、碾伯、平番(今甘肅省永登縣),占據平戎驛(今青海省海東市平安鎮),又派遣數千名騎兵支援金積堡的馬化龍起義軍,與肅州的起義軍互相支援,還同妥德璘領導的迴疆起義互通聲氣。


    馬文義不幸病逝以後,起義軍在馬桂源、馬本源的領導下繼續開展反清的鬥爭。


    1872年,馬桂源接待了河州起義軍領袖馬占鼇派來的信使穆和邁,洽談兩地起義軍互相援助的事宜。


    不料在第二天,馬桂源卻接到了馬占鼇向左宗棠投降的消息。


    他立即召見穆和邁,雙目直視著他的眼睛,大聲地責問道:“馬占鼇投降朝廷,為什麽卻派遣你來聯係我們聯合作戰?”


    穆和邁有口難言,狼狽不堪。


    馬桂源雖然後來以西寧知府的身份前往安定左宗棠的大營周旋。但是,他很快得到了左宗棠決定進攻西寧的情報,立即從安定返迴西寧府,積極布防備戰,也消除了對穆和邁的誤解。


    9月初,穆和邁聽說,劉錦棠率領18營開拔到西寧府東部的碾伯縣,利用董福祥和馬占鼇的軍隊屢屢打敗退居到西寧南川一帶的陝西起義軍。


    劉錦棠借機與陝西起義軍的領袖商議撫局,結果卻不歡而散。


    穆和邁開始為自己的未來擔憂了。他恥於投奔投降大清的馬占鼇,決心跟著西寧府的起義軍繼續戰鬥。


    馬桂源秘密約見白彥虎、禹得彥等陝西起義軍領袖,商量共同退敵的對策。


    穆和邁也參加了這次會見。他發現白彥虎、禹得彥不像馬桂源等西寧府的領袖隻為本門宦考慮。他們的思維敏捷,思想更加開闊,更有擔當和作為。


    大家一致推舉將官出身馬本源為河湟——陝西兵馬大元帥,統一指揮西寧府的陝甘起義軍,繼續抗擊清軍。


    聯合起義軍在西寧東麵小峽兩側的山上構築堡壘,憑險固守,浴血鏖戰,以機動兵力繞到清軍的後方伺機襲擊,阻斷敵人的糧道,使清軍窮於應付,左右為難。


    雙方在兩個月內交戰50餘次。清軍損兵折將,損失慘重。


    左宗棠獲悉西寧府清軍大敗的消息以後極為震驚,一方麵從各地不斷地向西寧增兵,一方麵加緊了誘降招安的活動。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留守在西寧城裏的起義將領馬永福經不住金錢和官職的誘惑,向清軍投降了。他命令官兵關閉城門,與出城作戰的起義軍反目為敵。


    馬桂源在前線看到自家的後院起火,立即調兵圍攻西寧城,造成了東部關口的防守空虛。


    劉錦棠、董福祥趁機率領清軍攻占了西寧城的大門大峽和小峽之間的隘路,隨後乘勝前進,占領了西寧全城。


    河湟——陝西聯合起義軍終因眾寡懸殊大部分都瓦解了。


    馬桂源率領3000多人退到自己的老根據地巴燕戎格撫番廳。


    白彥虎率領主張堅持鬥爭的2000餘人向大通縣方向逃亡。穆和邁也跟隨白彥虎一起北撤了。


    禹得彥率領部分起義軍官兵投降了左宗棠,被派遣到隴東駐守。


    落敗的馬桂源在巴燕戎格靜下心來考慮道:我是馬占鼇當年學習經文的老師,又和他同屬於花寺門宦。他現在很受左宗棠的待見,不如派遣自己的心腹向他求助。


    馬占鼇見到馬桂源派來的心腹滿口答應幫忙,通知馬桂源率領起義軍到巴燕戎格的東山接受朝廷的招撫,暗地裏卻提前埋伏了湘軍的重兵,將騙入包圍圈的馬桂源等起義軍官兵一網打盡。


    馬桂源沒有想到自己的學生會如此狠毒和奸詐,一邊使勁地掙紮,一邊大罵馬占鼇遲早要下地獄受到火刑的拷問。


    馬占鼇擔心馬桂源等人泄露自己與他們密謀反清的秘密,殘忍地用藥物弄啞了他們的嗓子,然後才押赴到蘭州。


    左宗棠本來打算利用馬桂源等人“以迴製迴”,現在看到他們成了一群毫無用處的啞巴,便下令淩遲處死了他們。


    馬桂源年幼的獨子馬鉊格也沒有逃出魔掌。他和幾百年雲南那個名叫馬和的幼童一樣,被清軍殘忍地閹割以後發配給軍人為奴。


    王有德所在的清軍攻占了巴燕城,又繼續前行,占領了起義軍的最後一個據點——循化廳城。


    清軍闖入循化城裏,挨家挨戶地搜查起義軍。


    王有德帶著幾個士兵撞開了撒魯爾人哈桑的後代韓蘇來曼的家門,隻見十幾歲的他端坐在炕上,雙手捧著一本厚厚的書,正在專心致誌地讀書。


    王有德輕蔑地說道:“真是個書呆子!刀子都架到脖子上了還在死讀書。一個書呆子成不了武狀元。走吧,別耽誤了我們的正事。”


    王有德等清軍官兵把所有的可疑之人一律當做起義軍戰士,用麻繩五花大綁拖到城北的黃河灘塗上,一個一個地砍掉了他們的腦袋。


    灘塗上到處丟棄著起義軍的頭顱。起義軍官兵的鮮血把滾滾的黃河水都染成了紅色。


    西寧府的各族起義宣告徹底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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