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一支煙的時間,夏自秋的眼神開始變得平直僵硬。


    夏自秋坐在椅子上,微垂著腦袋,直直盯著地麵,眼睛眨得極其緩慢。


    林海棠開始問:“你今年多大?”


    “二十。”


    “有沒有喜歡的姑娘?”


    “有。”


    定武侯的瞳孔放大,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唯一的兒子有心儀的姑娘。


    林海棠轉頭對定武侯說:“侯爺,您也可以問,問一些隻有小侯爺知道的事情,看看乖乖水是不是管用。”


    定武侯點了點頭,思忖一會兒開口道:“你最害怕什麽?”


    “蛆。”


    “為什麽?”


    “因為我小時候掉進了糞坑。”


    ……林海棠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瞬間打了個冷顫,表情扭曲著。


    定武侯點了點頭,說:“我確定了,這個乖乖水是管用的,我兒子自尊心很強,從來不對外人說這件事,即使我跟他娘提起來都要急。”


    可憐的夏自秋並不知道,他是以這種方式來讓他父親確定了乖乖水的準確性。


    林海棠把乖乖水的解藥遞給了顧岸,讓他去給夏自秋灌藥。


    林海棠則問:“侯爺,現在您打算怎麽辦?如果貿然進宮對聖上說這件事,恐怕不妥,我們需要一個萬全的計劃,不能讓那假太子聽到風聲跑了。”


    “我跟我相公這次就差點著了這兩個畜生的道,我本來隻以為隻有小侯爺被其他人假扮,誰成想,我們揭開他的真麵目之後,才知道您也被人假扮了。”林海棠現在迴想起那時候的情形都有點膽戰心驚的。


    定武侯點了點頭,說:“好,這件事我們好好計劃一下。”


    林海棠說:“對,現在當務之急,是把您和小侯爺安頓好,我現在去找夫人來。”


    夏自秋喝完解藥之後已經昏迷,大概一刻鍾之後就會醒來。


    林海棠走出了夏自秋的院子,往前走了一段路,才見到了一個丫鬟,林海棠叫住她,說:“去把定武侯夫人叫來,你們侯爺和小侯爺要見她。”


    那丫鬟看著林海棠手裏拎著的腰牌,連忙躬身行禮,道:“是,郡主。”


    林海棠直接在這裏等著,這是去夏自秋院子的必經之路。


    沒一會兒,定武侯夫人就帶著兩個丫鬟走了過來。


    林海棠看到定武侯夫人,先是揚起一個笑,道:“夫人。”


    “郡主,”定武侯夫人對林海棠的印象非常好,她很感謝林海棠救了夏自秋,但是今天她直覺有些不對勁:“這是怎麽了嗎?是秋兒的身體又不好了嗎?”


    林海棠搖了搖頭,與她並排一直向前走著,須臾,林海棠直接開口道:“不是的夫人,但是等一會兒,需要您自己跟著我進去。”


    不能帶丫鬟。


    定武侯夫人的眉頭皺得更深,她知道自己的兒子一定是出了什麽事,不然林海棠不會這麽說。她的腳步不由自主的加快。


    很快就來到了夏自秋的院子,兩個丫鬟被攔在了外麵。


    定武侯夫人再也顧不得什麽禮數,直接推開了門。


    大門敞開,定武侯夫人首先看到的,就是亂糟糟的、一身髒汙的夏自秋。


    定武侯夫人倒吸一口涼氣。


    “秋兒!”定武侯夫人驚唿出聲,她捂住了嘴巴,快步向前走,眼淚在眼眶裏氤氳。


    此時的夏自秋還沒有醒來,仰躺在椅背上。


    夏自秋的嘴唇幹裂,臉上被黑色的灰塵覆蓋,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活脫脫一個在煤窯裏幹活兒的苦力。


    定武侯夫人的被緊緊提著,還不等她開口問,就聽到定武侯的聲音:“夫人……”


    定武侯夫人受驚一般轉頭,看向發出聲音的地方。


    夏自秋的床上,是她的相公,定武侯。


    定武侯的狀態明顯比夏自秋的還要差。


    定武侯夫人瞪大了眼睛,瞳孔緊縮,“老爺!你、你、你這是……”


    定武侯夫人的眼淚再也承受不住,落了下來來,她不堪重負般向前跑了幾步,緊緊抓著定武侯的手,用哭聲語無倫次道:“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啊?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啊?”


    “你們怎麽會變成這樣啊?你們怎麽會變成這樣啊?”定武侯夫人趴在床邊哭泣,哭的越來越大聲。


    林海棠站在一邊看著,眼裏也有悲傷。


    顧岸拉住了林海音的手,緊緊攥著,想要給她傳遞一點力量。


    林海棠靠了過去,低聲說:“也不知道晚晚現在怎麽樣了。”


    顧岸小聲道:“一定沒問題,你忘了,你給她吃過藥了。”


    林海棠點了點頭,片刻之後,還是說道:“可是那還是會疼啊,我當初就疼了好久。”


    林海棠的話讓顧岸的心裏一顫,他抓著林海棠的手更用力,喉嚨動了動,顧岸湊到她的耳邊,道:“抱歉。”


    林海棠愣了一下,隨後明白了他為什麽要道歉,林海棠搖了搖頭,說:“這也不怪你啊,就是天注定吧,顧沉本就該來到我們家的。”


    定武侯花費了一點時間才讓定武侯夫人安定了下來。


    定武侯夫人在聽完自己相公的話之後,呆呆的愣在了原地,仿佛一直無法消化定武侯的話。


    良久,定武侯夫人磕磕絆絆地開口:“怎麽、怎麽會這樣……”


    “咳咳咳……”定武侯偏過頭悶咳兩聲,髒兮兮得大手一直緊緊抓著定武侯夫人的纖細手掌。


    定武侯夫人擔憂地看著定武侯,抬起手順著他的胸口。


    “怪不得,”定武侯夫人壓抑般開口:“怪不得這段時間我覺得你有些不一樣,但是我又說不出來,原來不是我的錯覺……”


    定武侯夫人扭頭看向林海棠顧岸夫妻倆,站起身鄭重行了一禮:“郡主,顧副將,二位的大恩我定武侯府沒齒難忘。”


    林海棠擺了擺手,把定武侯夫人饞了起來,說:“夫人言重了,我這也是在自救。”


    這邊,昏迷的夏自秋慢慢聽到了耳邊有說話的聲音,眼皮之下的眼珠開始亂動,那是他即將醒來的征兆。


    “嘶──”


    夏自秋用掌根揉著腦袋,眉頭緊蹙。


    在喝完那瓶乖乖水之後,後麵發生的事情我竟然什麽也不記得。


    夏自秋一臉的不可置信,但是事情就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他自己的身上,由不得他不信。


    “秋兒!”定武侯夫人看到自己兒子醒了過來,連忙拋下丈夫跑了過來。


    定武侯夫人彎著腰,兩隻手把夏自秋從頭捏到手:“秋兒,你沒事吧?啊?有哪裏疼啊?”


    夏自秋還沒從剛剛的昏迷當中完全醒過來,就看到了他多日不見的娘親,眼淚一下子飆了出來:“娘!”


    夏自秋抓著定武侯夫人的手就開始大哭:“娘!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定武侯夫人本來就泛紅的眼眶直接開始掉淚:“我可憐的兒子,這得是受了多大的罪啊!”


    兩個人抱著哭了一會兒才平複了心情。


    林海棠和顧岸不好出聲打擾,兩個人拉著凳子坐到一邊,看著他們一家三口。


    分成兩撥的一家三口:母親和兒子在一邊抱著哭,父親癱在床上也在悄悄抹眼淚。


    等定武侯和夏自秋收拾幹淨吃飽飯之後,已經是午時三刻了。


    定武侯和夏自秋又恢複到了以往幹淨整潔、或威嚴端正或風度翩翩的樣子。


    即使事件很緊急,但是定武侯和夏自秋還是吃的很快很香。


    ──讓兩個吃了大半個月餿飯的人細嚼慢咽是很刻薄的事情。


    林海棠和顧岸從昨晚到現在也是沒有吃一口飯,但是兩個人實在不餓,非但不餓,還覺得肚子裏很飽脹。


    不是別的,純粹是讓那個傻逼大巫師給氣的。


    在定武侯父子吃飽飯之後,他們終於能靜下心來談論這件事。


    林海棠皺眉問:“我們如何進宮才能不讓那假太子起疑心?”


    定武侯父子是斷不能冒然進宮的,假扮定武侯父子的那兩個畜生和假太子是一夥兒的,他們要傳遞情報肯定有他們自己的辦法,現在讓夏自秋或者定武侯進宮的話,勢必會讓假太子起疑。


    “如果我進宮,我以什麽理由進宮,”林海棠緊緊盯著定武侯:“進宮之後,我要如何對皇上說?我如果直接說太子是被假冒的話,皇上勢必會把假太子叫過去,但是如果那假太子有後手呢?”


    “我就擔心,到最後非但沒有扳倒那假太子,反而把我自己折進去了。”林海棠盯著茶杯裏晃動的水麵,輕輕道。


    那巫師有多大本領,林海棠比任何人都知道。


    當初陳希像是被奪舍一樣,完全聽從巫師的話,活像一個提線木偶,到最後林海棠的丹藥都不能把陳希救迴來,逼得陳希隻能自殺。


    丹藥當然救不了,因為陳希的身上毫發無損,哪怕一個拔倒刺形成的傷都沒有,完全是精神被支配,丹藥對於這一點無可奈何。


    “咳咳咳……”定武侯又咳了幾聲,他抬起頭,看著林海棠,說:“有一個機會。”


    剩下的人皆是身軀一震,無意識地挺直了腰背,看著定武侯。


    “七日之後,是皇家圍獵的日子。”定武侯的聲音依舊有些沙啞,不過比在地窖裏看到他的時候好了很多。


    ……


    郡主府。


    林海棠和顧岸下了馬車,腳步急促,徑直走向了柳晚晚下榻的院子。


    此時,柳晚晚已經醒來了,她正逗弄著身旁的女兒。


    裏間的隻有柳三有陪著,外間卻有很多人:張奔、趙香君、顧默和顧芷蘭,還有小白和小狸。


    昨天晚上柳晚晚屬實是把大家都嚇著了,他們簡直不敢離開柳晚晚半步,生怕她再出現什麽問題,就連顧默和顧芷蘭,都安靜的在外間玩九連環。往日裏愛撒歡兒的小白也蹲坐在地上,安靜非常。


    林海棠和顧岸走了進去,下意識地躡手躡腳,林海棠壓低聲音問:“晚晚怎麽樣了?”


    趙香君抱著睡著的顧沉說:“一早就醒了,狀態還不錯,吃了碗雞蛋羹呢。”


    聽著趙香君的話,林海棠的心裏瞬間鬆了一口氣。


    林海棠點了點頭,低聲說:“好,我進去看看。”


    柳晚晚身上的蠱蟲還沒有弄出來,林海棠得進去把她身上的蠱蟲給找出來。


    柳晚晚聽到動靜一抬頭,看到了林海棠,又高興又委屈:“姐姐……”


    聲音裏帶了哭腔。


    林海棠快步上前,握住了柳晚晚的手,擦去她的眼淚,低聲哄:“不哭了,我一直在呢。”


    柳三有把奶娃娃抱了起來,拍著輕哄:“哦哦,沒事,你大姨來了,你娘在撒嬌呢,現在顧不得你。”


    林海棠聽到柳三有的話,覺得真是無語又好笑:“行了你,先把小寶寶抱出去,晚晚身上有蠱蟲,我得把它弄出來。”


    柳三有的臉沉了下去,點了點頭,說:“知道了姐。”


    柳三有抱著孩子離開。


    柳晚晚頓覺不可思議:“我身上有蠱蟲?”


    林海棠點了點頭,心情沉重,她有些不敢看柳晚晚的眼睛。


    如果沒有她,柳晚晚不會受這個罪。


    柳晚晚迴過了味兒:“是不是又是哪個混蛋大巫師?”


    林海棠又點了點頭。


    柳晚晚咬牙切齒:“這個混蛋!真想把他碎屍萬段!”


    柳晚晚昨晚的樣子曆曆在目,林海棠更覺歉疚,她抬頭看向柳晚晚,說:“晚晚,對不起。”


    柳晚晚眉頭一皺,瞬間搖了搖頭:“姐姐你說什麽呢?這件事跟你有什麽關係?這都怪那個狗屁巫師啊。”


    林海棠卻是搖了搖頭,聲音沙啞:“不是的,如果沒有我,你根本不會成為巫師的報複對象。”


    “你是這樣,小希也是這樣,當初她為了我直接送命。”林海棠的聲音透露著一股悲涼。


    柳晚晚用力搖著頭,她緊緊抓著林海棠的手,說:“不是這樣的!”


    柳晚晚身子上前傾,張開手抱住了林海棠,說:“姐姐,如果沒有你,我早就死了,是你給我第二次生命啊。”


    柳晚晚有些急切,她把自己內心的話一股腦兒倒出來:“姐姐,沒有你,我哪還能生孩子啊,我現在估計都成骨頭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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