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新蓋了一座房子,沒錯,是我自己的房子。

    木頭是現成的,守著林場,不缺的就是木頭,這一片原始的森林枝高葉茂,曾經據說有人在裏麵挖出過靈芝和野山參。

    林子裏不缺的就是野兔野雞,當然也有狼。

    不過最近一次有狼的記載可以追溯到前清時候,根據縣誌的記載,

    ……狼出沒於西山村周圍,三五隻成群出動,素有村中牛羊,幼兒遭狼之口,村民自發上山打狼,一去數月,工斃狼大小百十餘頭,此地自此再無狼患……

    西山村就是這片林場山下的村子,離我們王村四十裏,我小時侯也聽過村裏的老人講過狼的故事,說是狼要吃人,就迴默默地跟著人走,千萬不能迴頭,因為你隻要一扭頭,狼就會撲上來,咬斷你的喉嚨。

    故事終究是故事,年輕一代的人,誰都沒有親眼見過傳說中的狼。我把新家就安在西山村的村口,抬頭一望就能看到我的林子。

    定親後的第三天,劉三兒塞給我幾個大洋,叫我去縣城裏買些點心花布,去一趟老丈人家。

    我想拉上劉三兒一起,可他說沒有空,要去操練隊伍,我沒法子,隻好拖上狗勝有財陪我同去。

    事實證明,我的決定是多麽的錯誤。這兩位大爺根本就是陪我去吃喝的,一路上想吃這個想吃那個,我手頭裏這幾個錢本來就緊巴巴的不夠使喚,還要負擔他倆,一路上吃的滿嘴油水,可真正到了綢緞莊了,倆人兩眼發直,他們摸著綢緞,嘖嘖的讚歎,兩人甚至還因為意見不同差點吵起來,老板看的不耐煩,說你們到底買不買,不買不要亂摸,手那麽粗,好好的東西都被你們搞的脫絲了。

    我很有風度地把大洋一塊一塊的排在桌上,老板的胖臉馬上雲開霧散,笑容可鞠地說,

    “喲,這位公子是不是要給相好的買花布,看中那一塊了,我叫夥計跟您送到府上,咱這裏賣的,統統是東洋紡的正宗蠶絲綢緞,比國產的好……”

    我說,“東洋的東西再好,我也不要,老板,國難當頭,你還是不要賣日本貨的好,免得玩火自焚,告辭。”

    我把錢唿啦唿啦地裝進口袋,綢緞莊老板的臉色變成豬肝色,我大搖大擺地走出去,毫不理會他再我背後咒罵。

    我上街又換了一家綢緞莊,也不和他們兩個商議,隨意扯了十幾尺紅綢,給他倆每人也扯了幾尺棉布,叫他們拿迴家裏做衣裳。我丟下幾個銀圓,那老板和夥計千恩萬謝。

    路上我又買了幾包點心和糖果和順手又買了幾樣酒菜。

    我去了趟狗勝家,把點心酒菜給他爹娘放下,狗勝的爹娘板起麵孔來訓斥我,浪費錢,自己人買這些幹什麽!

    我笑笑,說,這是孝敬二老的。

    我把糖果分給狗勝的弟弟妹妹,幾個小孩子高興的又叫又跳。

    人呐,就是這麽迴事,想要別人說你好,就得把苦難留給自己,把快樂分給別人。

    那是我活那麽大穿的最講究的一次,狗勝娘的手可真巧,那身穿在身上鬆鬆垮垮的衣服改的那麽合身,我頭上纏了一塊新白羊肚手巾,劉三兒心很細,他拿來剃刀把我嘴唇上麵稚嫩的胡須刮掉,我登上布鞋,我把要送的禮物都搬上車,今天一大早起來,我仔細地把馬車清洗了一遍,這幾天收夏麥,車子上滿是泥土和草梗,拉車的青毛騾子是我和小葉一手喂大的,除了我任憑誰都使喚不動,我爹有好幾次都狠狠地說要宰了這畜生,我當然知道他隻是說說而已。小葉手裏拿著草料喂它,它大口嚼著,尾巴左右啪嗒蠅子,我舞動毛刷把它渾身上下刷洗了一番,籠了一棱紅布係在它的頭頂,人也精神,車馬也精神,劉三兒嘖嘖讚歎了幾句,幫我把禮物綁穩,山路顛簸。

    東邊的山頭微微泛起紅光,日頭才要出來,我就趕著車出了家門。耳畔雞鳴狗叫,農家的氣息撲麵而來,早起下地勞作的村民看到我,都笑嗬嗬地同我打招唿,我熱情的迴答著,

    “金貴啊,打扮這麽精幹做什麽去呀?”

    “去李村。”

    “喲,是去見新媳婦吧,嗬嗬。”

    …………

    我滿麵堆笑,心裏樂孜孜的,出了村子,車子上了山路,顛簸不平,我隨了車子一起晃動顫抖,一個放羊的孩子迎麵走來,二十多隻綿羊白花花的像一片雲,頭羊是隻大肚子的母羊,羊奶子漲的很大,肚子下麵的兩奶頭跟著晃動,放羊男那孩子不過六七歲,他懷裏抱著一隻出生不久的羊羔,鞭子夾在腋下,滿麵汙泥兩綹鼻涕沾這土髒兮兮地掛在唇邊,兩手烏黑,頭發蓬亂還沾著羊毛和草棍,他嘴裏呢喃自語,輕輕撫弄摟在懷裏的羊羔,他看到光鮮明亮的我,很乖巧的閃出一條路。

    男孩子和他的羊群剛剛走過去,我的眼淚刷一下流下來,想止都止不住,我說不出為什麽要流淚,我好象剛才看到多年前的自己,那麽真切那麽刻骨銘心,當我別的人生活在我自己過去的苦難裏,內心油然升起一絲悲涼,為什麽總要有人辛酸的活著,他們的生命之花卑微的綻放,然後無聲無息的凋謝,他們恐怕連一點點苦難的記憶都不會留下。

    我抬頭看看天空,清風徐來,天空湛藍,太陽光明地照耀著大地,我擦擦眼角,也許苦難已經過去了吧,幸福的生活就在眼前,腳下的路雖然還是那麽曲折,但畢竟還是看到了希望,我抽了前麵牲口一鞭子,甩下身後的一路塵土,大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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