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薑念菡便有些悔意了,這話從她一個未出閣的少女口中說出,委實是太過輕佻了,簡直像是在與情郎曖昧調情一般。


    等了許久,對麵的白亦河卻沒有接口,薑念菡隻覺得麵上一陣子羞赧的微熱,輕咳了兩聲,試圖以這咳嗽掩蓋過去。


    “那個,我信口胡說的,白神醫應當也聽說過我是個口無遮攔,粗魯笨拙的女子,不太會說話......”薑念菡訕笑一聲,天青色廣袖下卻局促不安地捏緊了手心,留得長長的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肉裏頭,帶來些微的刺痛。


    不知為何,哪怕已經練得山崩之前不動聲色,但她就是不能在白亦河的麵前鎮靜自若。


    可白亦河卻輕笑了一聲,那聲響在被晚風拂動的竹葉中顯得輕微而不可捕捉,卻清晰地傳入了薑念菡的耳中。


    “二小姐將我的話放在心上,我很欣喜。”他隻是柔聲說著,並沒有任何更加越距的動作,可薑念菡仍然覺得麵上發燙。


    他們兩人都迴想起了衛國寺之事。


    當時,芸娘買通了幾個江湖草莽,險些將薑念菡擄走,而薑念菡則給芸娘最疼愛的幼子下了毒,若不是白亦河及時趕到,那孩子恐怕不是失了性命,便是從此癡傻。


    白亦河分明已經識破了薑念菡是下毒之人,卻替她遮掩了過去。


    隻是他並不認同,為了內宅之間的爭鬥毒害一個無知天真的孩童,薑念菡不知為何,將他的話記在了心中。


    按理說,她見識過了如此多的勾心鬥角,內宅廝殺,早就練成了一副鐵石心腸——可在考慮如何除掉薑蘭芷,完成任務的時候,她卻動搖了。


    不因別的,全是因為白亦河當初的那番話。


    像是被什麽蠱惑了一般,她放棄了最初的想法,而是大費周章地布下了這個局,試圖給薑蘭芷留下一線生機和歸宿。


    “如今距太妃娘娘的壽宴散場還有些時候,不知二小姐可願去白某的住所小坐片刻?”白亦河微微垂首,好讓自己的視線能與矮了一頭的薑念菡平齊。


    “係統警告,此人極度危險,請玩家薑念菡注意。”


    還沒等薑念菡細思這邀約其中的意味,腦中的係統再度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她猶記得,從前係統也提醒過她,白亦河極度危險,她想要細問,係統卻並未迴答。


    於是,在她心一橫,一意孤行地跟在白亦河後頭走向他的住所的時候,係統持續不斷地播報著刺耳的提示音:“玩家薑念菡已經偏離遊戲主線,請小心——”


    偏離主線?


    她從未聽過這般的提示——興許是因為,在過往的世界中,她從未真正對某個男性角色心動過。


    “我隻是去看看,墨殊言還是會好好攻略的。”她這樣迴應係統,同時也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被悄然滋長的情愫牽著鼻子走,落得個殞命的下場。


    可係統沒有再迴應她。


    白亦河身為門客,居住在晉王府中也算是合情合理。


    他的住所距離燕子軒並不遠,約莫半刻步行便到了。那是一處小巧的院落,布置得相當清雅,倒也與白亦河一貫的作風相符。


    隻是畢竟隻是門客,再被墨殊言寵信,住所也不會太過奢華,甚至比不過薑念菡住處的一半大,隻有一間外間,令加上裏頭的臥房。


    薑念菡在外間坐下,白亦河則是轉過身去替她準備茶水。


    外間便如同書房一般,桌子背後便是整麵牆的書冊典籍,桌子上也擱著筆架,方一進門便有撲鼻的墨香。


    “我沒想到,白神醫竟是個愛書之人。”薑念菡的目光略略掃過架子上碼放得整整齊齊的書冊,不禁有些詫異。


    那些書並不僅僅是講岐黃之術,有些一眼看去,竟還帶著地形策略一類的圖樣,顯然白亦河並非是專精醫術,對其他領域也有涉獵。


    “有些是王爺暫且擱置在這房中,平時用不到的。”白亦河也坐了下來,笑著解釋道。


    薑念菡揚起眉——這答案,不由分說地讓她懷疑。


    “其實,我今日邀請二小姐來喝茶,是有事要與你說。”白亦河並不在意她是否相信自己的說辭,而是握住桌上的粗瓷茶盅,緩緩道,“這些日子,我被一件事困住了,想與二小姐商量一番。”


    自己有什麽立場聽晉王府門客的煩惱?就算是將來嫁了進來做了當家主母,也輪不到她聽白亦河傾訴衷腸吧?


    薑念菡在心中腹誹。


    可是,她又隱隱希望,白亦河要說的話與那天的那個輕飄飄的、毫無解釋與下文的吻有關。


    一緊張起來,薑念菡又不禁將手在袖中捏緊,屈起的指節卻硌到了腰間的某樣突出卻柔軟的東西。她覺得有些詫異,便伸出指尖探了一下。


    原來是荷包裏頭的物件——先是與薑蘭芷談了一會兒,又遇上了白亦河,她險些忘了自己完成任務,拿到了係統獎勵的特殊道具。


    正是焦躁不安的時候,她索性便將荷包打開,抽出了那柔軟的小物件握在手中把玩。


    白亦河沒有接著說下去,令她有些手足無措了,隻好借著手上的動作平複心緒。


    那東西分量很輕,觸感柔軟,取出之後她才發覺,那是個小巧精致的朱紅色香包,布料不是什麽值錢的物件,但是上頭的繡工卻細密,裏頭填充的香料也有些特別,竟是她叫不出名字的香氣。


    “二小姐平日裏有濕疹之症?”白亦河的目光停留在她手中的香包上。


    “從未有過。”薑念菡總覺得房中那輕飄飄的,有些曖昧的氣氛忽然就變了,白亦河的嗓音也不若先前那般柔和。


    “可否將這香包讓我看看?”他這不似在詢問,而是有些命令的意味。


    薑念菡原本就看不出這香包為何會是特殊道具,也分辨不出香味,索性便將香包遞到白亦河手上,想著或許能從他這裏套出些線索,日後才好用得上這香包。


    香包做得極小,哪怕是一個少女帶著都略顯奇怪,或許是給幼童佩戴之用。朱紅色的布料上繡著的是蟋蟀與草葉的圖樣,香囊的背麵繡著的不是什麽福壽一類的吉祥話,而是一個小小的恆字。


    白亦河握著這香包仔細端詳,眉頭輕輕蹙起。


    “這香包怎麽了?”薑念菡問道。


    片刻後,白亦河才鬆開手,眼眸中的光比先前顯得幽深了一些:“這香包中的香料,應當是幾味中藥混合而成,專門緩解濕疹之症所用。”


    濕疹?


    薑念菡側首想了想,她身邊並無人患有這種頑疾。濕疹多發於春季,發病時全身長滿疹子,奇癢無比,難以根治,還極易留下痕跡。


    為什麽係統會贈給她一個用於緩解濕疹的香包?


    “薑二小姐是從何處得來的這香包?”


    不待她迴答,白亦河忽然便靠近了,他的眼眸中閃爍著微微躍動的燈火,近到薑念菡可以數得清那小小光點的每一次顫動。


    溫熱的氣息近在咫尺,薑念菡覺得自己的身子僵了大半,為了緩解緊張,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睛。


    除了緊張,為何還有一絲......期待?


    期待他說些什麽,做些什麽......


    仿佛是為了迴應她的期待,下一秒,白亦河擒住了她的手腕,輕而易舉地將她拉了起來,有些粗暴而失態地將她整個兒按在了書架上。


    這距離便更近了,她已經看得清楚白亦河那幽深眼眸下的睫毛。


    “白......白亦河......”她本能地覺得危險,想要一腳踹過去,可不知為何,白亦河似乎能預知她的動作一般,將她鉗製得更緊。


    這種壓迫感......不同尋常的壓迫感......薑念菡已經顧不得羞澀,過去在警校訓練出的機敏的直覺告訴她,此時的白亦河仿佛換了一個人,與那個讓她怦然心動的翩翩君子判若兩人。


    “你都知道些什麽?香包是從哪得到的?”白亦河輕聲問道。


    ......她分明什麽都不知道!


    難怪係統要提示她危險......跟著白亦河來到他的住所原來是件會致命的事。


    她的後背被硬生生地按在書架上,硌得生疼,可白亦河並沒有打算在得到答案前放過她。她掙動得有些厲害,那木製的架子便隨之搖晃起來,幾本書冊掉落在地。


    嘩啦。


    薑念菡聽到架子上的書七零八落地掉下來,有幾本險些砸到她頭上,但白亦河仍然靠得這麽近,讓她無處脫逃——


    就在這時,一個讓她更加慌亂的聲音響了起來。


    “亦河?你怎麽不在宴席上?本王有事與你商量。”


    墨殊言來了!


    聽那聲音,墨殊言分明已經踏入了門檻,幸好外間有個屏風遮擋,才不至於讓門外的人將這情景一覽無遺。


    她薑念菡,已經算是內定了的晉王妃,在狹小的室內被晉王最得意的門客摁在書架上,外頭是正欲進門的晉王......


    還有比這更要命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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