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遠的手法雖然血腥了些,卻也最直接有效,加上荊棘草如同再生的修複經脈療效,以及落秋出神入化的包紮技術,七天後獨孤靜的兩根指頭就有知覺了。

    有知覺的第一感覺就是疼,繼而是癢,癢得難受,但又不能抓,因為這是靜脈內部的癢,再怎麽抓也無濟於事,獨孤靜隻能忍啊忍,好在這樣的時間不長,差不多十天,傷口不疼也不癢,算是徹底的好了。

    落秋仔細看了看,笑道,“夫人恢複得不錯,已經好全了!”

    獨孤靜大喜,抓住自己的右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本以為這一生就這樣殘缺不全過完,沒想到短短三個多月,她又恢複正常了,正想著要將這個好消息告訴薑梵離,他已經從外麵迴來,顯然聽見了剛才的對話,“落秋,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落秋受寵若驚,“全是大師的功勞,屬下不過打打下手罷了,主子莫要抬舉我了!”

    “總之,如果不是你,靜兒也不會這麽快好,連師父都誇你的包紮技術天下無人能及!”薑梵離笑笑。

    “大師真的這樣說的?”落秋睜大眼睛,像是得了誇獎的孩子。

    獨孤靜點點頭,“那是當然!”

    見落秋激動不已,他轉頭看向獨孤靜,星眸璀璨如星,“靜兒開心嗎?”

    獨孤靜用力的點點頭,“我一定要好好的謝過大師!他在哪裏,我現在就去見他!”

    “我來也是和你說這件事,師父是方外人,凡事都講究一個緣字!”薑梵離低歎一聲,“你的琴技已經得到了孟清音的真傳,不如為他彈首曲子聊表謝意吧!”

    獨孤靜瞧著他似乎有莫大的心事,當時心情也跟著淡了幾分,笑道,“好,我這幾天就練練,幾個月不練,手生了一些,怕到時彈得不好,惹得大師不高興!”

    如果說第一次見麵,獨孤靜當行遠是神棍,那麽這麽一個來月相處下來,獨孤靜真的很喜歡這位得道高僧,他話不多,一旦開口也不像那些神壇上的高僧一樣說些模棱兩可,兩人聽不懂才覺得高深的話,而是帶了幾分生活氣息,讓人心生親近。

    很快離別的日子到了,這日獨孤靜背著琴和薑梵離落秋一起將行遠送到了山頂臨時搭建的亭子裏,賢良淑德泡了茶,幾人坐在亭子簡陋的石桌上飲茶,漠北乃偏遠之地,根本沒什麽好茶,這些也不過是些從當地富戶那裏高價買來的次等茶葉。

    眼瞅著讓自己得恩人喝這點粗茶,獨孤靜愧

    疚得不行,“大師於晚輩夫婦有再生之恩,這裏窮鄉僻壤,沒什麽好招待,唯有彈奏一曲!”

    她從身後取下琴,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行遠的視線在琴弦上頓了頓,顯然是識得這琴的。

    “多年前,貧僧聽孟施主彈奏一曲,自此念念不忘,想不到今日再聽其親傳弟子琴技,也不枉此生,有勞施主了!”

    獨孤靜坐在琴前,素手撥動琴弦,空靈清越的琴聲傾瀉而出,美妙動人,行遠點點頭,這九弦琴乃琴中魁首,不僅要彈奏之人琴技高超,還要文武兼修,內力達到一定層次才能撥動,等到彈奏出完整的曲子已是獨步天下的奇人。

    調好音後,獨孤靜十指翻飛,一個個詭異莫測卻又分明和諧的音符從指間流淌出來,說不清的好聽,卻又說不清的詭異,說它好聽是因為天下間所有的凡音在它的麵前都黯然失色,索然無味,說它詭異是因為你一遍遍的聽下來除了覺得好聽,卻根本不知道它是怎麽拚湊而來,它要表達什麽,隻有一點,聽後你所有的感官都鬆懈下來,心情也跟著莫名的愉悅起來。

    一曲完畢,獨孤靜是雙手按在弦上,琴音間歇,一切聲音都歸於寂寥,她抬起頭,看著所有的人如癡如醉的神情心底沒有激動沒有得意,隻有平靜與放鬆,視線漸移,她看到行遠盯著自己的手指有片刻的怔忡。

    獨孤靜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那裏光潔如初。

    半晌,行遠站起,一如過往慈眉善目,“施主果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今生能聽到如此美妙的琴聲,貧僧死而無憾!”

    薑梵離跟著迴神,站起身,唯有落秋,賢良淑德尚未從琴音中迴神,繼續保持原來的姿勢。

    “梵離,為師有幾句話想單獨和獨孤施主說!”行遠對薑梵離說道,目光卻是看向獨孤靜的。

    薑梵離有自己的擔心,但他又不能隨意左右獨孤靜的想法,隻得看向獨孤靜,卻見她眼底有著毫不掩飾的憧憬,遂點點頭,“是,師父!”

    獨孤靜跟隨行遠往前走了很遠,遠到薑梵離隻能看見他們的身影,卻聽不見聲音,行遠才停下來,看著她,目光中有疼惜也有惋惜,好像在看一個認識許久的熟人。

    熟人?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確信自己從未見過此人,連行遠的名號也是最近幾天才聽到。

    “大師是不是以前就認識晚輩?”

    行遠笑道,“認識也不認識!”

    說了等

    於沒說,獨孤靜見問不出答案,索性換了話題,“那不知大師想和晚輩說些什麽?”

    “施主嫁了梵離,這一生注定坎坷辛苦,再不久之後更要遭遇平生罕見的挫折,你可有心理準備?如果再有一條坦闊大道,你可願意去走?”

    獨孤靜笑笑,“晚輩生於帝王家,早料到今後會遇到各種明槍暗箭,死傷再所難免,晚輩不怕!所謂的坦闊大道,也不過是舍棄父母家族換得的個人自由,晚輩從不奢望,不過還是多謝大師的好意提醒!”

    行遠見她心誌堅定,竟不能再多做勸解,“前路坎坷,施主務必要堅定本心,萬事萬物都有法可循,有因必有果,萬不可因為一時執念傷害無辜!”

    獨孤靜雙手合十,“多謝大師教誨,晚輩謹記於心!”

    行遠看向亭子處不停張望,差點站成了望妻石的徒弟,對獨孤靜擺擺手,“去吧!”

    獨孤靜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薑梵離,不由低笑,“也不知他是看您還是看我?”

    半晌沒聽到迴答,她轉頭看去,眼前空蕩蕩的,哪裏有行遠的蹤影?倒是薑梵離幾個起跳落在了她的跟前,一把抱住了她,“靜兒……”

    被他抱住珍重的感覺很好,但獨孤靜還是忍不住覺得怪異,低聲提醒道,“大師走了!”

    薑梵離低聲“嗯”了一聲,再沒聲音,抱住她的手依舊沒放開。

    獨孤靜更加好奇,忍不住又提醒一句,“你師父走了!”

    “聽到了!”薑梵離將頭埋在她的發間,含糊不清的迴了句。

    “那你不去追,抱我做什麽?”獨孤靜很想迴一句,但是沒有,她獨孤府嫡小姐的氣質重於一切,這樣有失身份的咆哮她是斷不會做的。

    不遠處,行遠看著相擁的兩人,視線再次落在了光潔如初的食指之上,“清風,你可後悔?”

    迴答他的隻有蕭瑟的秋風,空氣中也仿佛灑滿了愁緒,悲哀得令他這個方外之人都掙脫不開。

    他自小稟賦異常,能窺測天機,洞悉過去未來,作為代價,就是他一旦受傷永不愈合,所以他很少讓自己受傷,但是上一次采藥的時候,他不小心讓隨身的匕首劃破了手指,傷口遲遲不好,卻在聽琴的時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了,不僅如此,連傷口都消失不見。

    大約是十六七年前,或者更早,十八九年前,他也是在這個地方遇上了一個少年,隻是一眼,少年的一生就在他頭腦中閃

    過,他不由感歎,這人看著不凡,不想竟是薄命之人。

    少年五官俊秀,隨性中帶著瀟灑,“我叫清風,你叫什麽?”

    他當時不過剛出家不久,年歲不大,卻有個厲害得不得了的師父,輩分也高得嚇人,師父剛仙逝,他便受到了年歲足以做他的爺爺的“晚輩”的排擠,不得不外出化緣。

    他雙手合十,謙恭的行了個禮,“貧僧叫行遠!”

    少年輕輕一躍,從山頭落在了他的跟前,矯若遊龍,“行遠?你的輩分好高啊!”他嘴裏銜著一根枯草,圍著他不停的轉悠,像個潑皮的猴子,“看你的樣子,一定是被你那些晚輩給趕了出來吧!”

    這是事實,但是行遠一直不願意承認,“不是,貧僧隻是外出化緣……”

    清風哈哈大笑起來,眼底透著狡黠,“好好好……你是化緣……”

    於是兩人相攜而行,有說有笑,居然相談甚歡,他欣賞他的豁達隨意,他欣賞他的博學善良,然後他教他習武,他教他習文,時間愈久,他愈發的在意起第一眼看到的命數,執著的想要逆天改命,將他帶離悲催的命運。

    但是他雖天賦異稟,畢竟不是神,無論他如何的掙紮,那一天還是到來,“我決定了!”

    修行許久,他罕見的發怒了,“你瘋了,你知道等待你的是什麽!”

    清風笑了笑,瀟灑不見,罕見的帶了幾分化不開的愁緒,“你說的我都信,但是我放不下她!”

    “大師!”落秋猶豫著終於叫了出來,雖然打擾大師打坐實屬罪過,但他真的站了很長的時間,他年紀大,老天就原諒他好吧!

    行遠猛然從迴憶中迴神,頃刻間恢複了淡然,從袖中摸出一個瓶子遞到他的麵前,“這藥可以緩解獨孤施主嗜睡的症狀!”

    落秋接過藥瓶,“大師可有辦法解了夫人身上的瘋蠱?”

    “她體內已有兩種瘋蠱,就算找到解藥也沒有效果,過往這兩種瘋蠱可以互相牽製,除了嗜睡些,隻要沒有大的情緒波動倒也相安無事,但貧僧看過,這兩種蠱慢慢的會分出勝負,到時候勢必會一發不可收拾,貧僧現在就去找找能壓製蠱毒的藥物,你在她身邊一定要留心對付!”

    “嗯,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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