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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夏臻緊握她的手,卻感越發的冰涼,他張著嘴,一滴淚落,不知該說些什麽“何情債?何情劫?自始至終都是我的錯……為何要你去還?我隻望你能平安。”


    “舟,不會隻在一方池水中駕行,而水……亦不會隻載一隻舟船……婉言自知命不久矣,不過,既能見到王爺心中已甚是喜悅。希望王爺能另尋她人與你共度一生……我隻盼你能安好……”顧夏臻情緒越發不穩,“你別說了,我這就帶你去尋太醫……”


    “內功盡散,五髒六腑俱裂……已無力迴天……”碧婉言的手亦是一緊,衝著麵前的顧夏臻慘然一笑,“記住……我隻叫碧婉言……”話盡,人心亦盡,她的手一鬆,此生她也解放,無需再嚐人世間的情苦,無需再背負這仇恨加身。顧夏臻望著再不曾有動作的碧婉言,怔住了,那一抹微笑是她留給他最後的懷念,亦是永生的懷念。


    縱然望得出神,然而人已死,便不知如何追究。段熙塵似是突然想到什麽,“沫吟洛!”沫吟洛心裏一顫,猛的轉身望向方才還在自己身後的沈逸,而他卻早已不見人影。待禁衛軍來,事已過。親臣紛紛上皇帝前來噓寒問暖,皇帝說了一句平安便也一一散去了。


    “陛下,臣忽的想起府中還有事,先告辭了。”坐在一旁許久不語的蕭閆忽地起身請別。


    “準。”


    “謝陛下。”


    令沫吟洛動容的是他那惆悵的麵色,她理解他的感受,如今知道沈逸才是殺害父母的兇手,他心裏想必也不好過。沫吟洛不經意間將視線落在顧夏臻身上,目光暗暗移向他懷中緊抱的碧婉言,麵色平靜,嘴角掛著一絲殘血,一束紅衣。沫吟洛的心裏一寒,頓時湧起陣陣的惋惜與難受,一時間她眼眶中不禁多了幾許淚花,卻不曾落下。


    她的心涼了幾分。碧姑娘死得冤枉,九王爺這撕心裂肺的痛無人能理解。


    “父皇,兒臣告退!”皇都聞此麵色難看些許,“去吧。”顧夏臻抱著已氣盡的碧婉言轉身朝殿外走去,他懷中的那一抹紅裳他割舍不掉、忘卻不了。永生都是。他以為,即使她當初為的任何目的入順安王府,他依舊可以保護她,不讓她受一點兒傷害。但,他錯了。就算是當了九王妃她依舊像一隻鳥兒,渴望自由,而不是整日麵對那如囚籠般的府邸。就連她死了也會願將屍骨埋於荒山野嶺之中,化作塵土。


    “來人!”


    “在。”


    “加大人手抓捕沈逸!罷免他所有官位!收去兵權!”


    “是!”


    盡管這令已下,隻怕無用。大殿之中經沈逸這一番鬧騰現是無比寂靜,仿佛剩下的人都在等皇帝緩過這會兒氣。


    “陛下,是時候……管管玉鳳的事了。”皇後見他氣消了些,勸道。


    “玉鳳……”皇帝的神色頓變黯淡,“沫吟洛!你說這個丫頭就是玉鳳?”


    “此話不假,陛下可還記得在公主出生之時,您與孫貴妃各斷一縷發絲作為佩繩,並讓人雕刻了兩塊一模一樣的玉佩,其中一個給了孫貴妃,而另一個則放置於公主那處。”沫吟洛話到此處,絲竹詫異地伸手撫了撫自己腰際的玉佩,待沫吟洛投給她一個微笑時,她這才上前去,取下玉佩。


    “絲竹自小災禍不斷,從小父親就去世,母親含辛茹苦的將我帶大,可多年來卻一直是病魔纏身,無藥可治。隻要哪家的小孩子和我玩得稍近了些,都會遭受不必要的禍端,因此被說成煞星。”小宦官取過她手中的玉佩遞給了皇帝,他仔細一番查看,然,竟是老淚縱橫,“玉鳳……”


    皇後見此忙起身下了鳳椅,走到絲竹跟前,小心攙扶起她,“玉鳳,這些年來都委屈你了,好在你平安無事。若是妹妹看到你現在活得好好的,她該有多高興呐!”皇後喜極而泣,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似是不讓任何人再奪走她。


    “玉鳳過來,到父皇這兒來……”


    絲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一股暖流湧上心頭,“父……皇……”


    “好,來……過來……”


    朝臣散去,如今隻有他們家人團聚,這才是家宴吧。不覺間,沫吟洛的嘴角泛起微笑,她不經意望見看得出神的段熙塵,他的嘴唇亦微微翹起,一個淡淡的笑。目光不移這苦苦尋找多年的妹妹,如今一見,如同幻境一般,也或許,他一早便知曉了。


    沫吟洛心安。殿下終於笑了。


    事情仿佛都已了結,可為何心裏還有什麽放不下呢?尾隨段熙塵出了殿,他仿佛一直在自己身前,而自己也一直跟在他的身後。他突然停步,沫吟洛走著神一下子撞到了他,“殿下……”隻見段熙塵迴頭淡淡地望著她,“平樂為何會來幫你?”大概……他是知道許平樂與自己的關係不好,所以才這麽問的。


    “郡主不是為了我。”


    “……”


    “她是因為殿下啊。”


    “我?”


    沫吟洛深吸一口氣,“郡主先前雖是對我不好,可她的初心不曾變過,隻是受歐陽悅兒挑撥罷了。我本來去找她的時候,以為她不會答應幫我的,可沒想到她竟一口就答應了。縱使她再怎麽討厭我,郡主她也是為了殿下你的,因為玉鳳公主會迴來,因為這樣殿下你就會開心。”沫吟洛一笑,“還有,歐陽小姐已經被歐陽大人責罵了一頓,她也受到懲罰了,料想她下次應該也不會怎麽樣了。”


    段熙塵細細的聽著,亦深深地望著麵前的女孩。“那你呢?”


    “我?哈!我爹是不會罵我的,他知道我是在幫殿……”


    “我的意思是……你為何這般幫我?自始至終都在幫我查案,也幫我找迴玉鳳。”


    沫吟洛望著段熙塵看自己的眼神一時說不出話來,“我……”是啊!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幫著段熙塵,似乎從神仗之案開始她幫段熙塵的目的就已經不是為了花種了,那……是為了什麽?


    段熙塵的目光不移,眼神中透露出些許疼愛之色,沫吟洛站於此處不動,隻見段熙塵又邁了一步上前。輕輕拿過她手上的束冠與簪子,兩手穿過她脖頸兩側,微微盤起她的發絲,細心地紮成一個馬尾辮,最後插入玉簪。“你不用迴答了。”


    沫吟洛頓時臉頰一紅,頭上一陣眩暈襲上。


    “有人在等你。”沫吟洛神還沒緩過來,突然聽段熙塵這麽一句,“什麽?”待他從麵前移開,沫吟洛一眼便見遠處的一個背影,瀟瀟然,令人心寒。


    她提著步子過去,待走到蕭閆身後,道:“蕭公子有何煩心事嗎?”他看見沫吟洛,又驚又喜,一笑,“你來了?”


    我來了?什麽意思?


    “……嗯。”她頓了頓,見蕭閆看她的眼神些許悲涼,勸慰道:“蕭公子,你不要太傷心了,我雖未嚐過痛失父母的滋味是如何?但希望蕭公子不要太過掛懷。我不會安慰人,總之你不要太難過了。”蕭閆見沫吟洛這番不知從何而起的安慰,心裏暖暖的。“你能想到安慰我,就好了。”沫吟洛隻是迴給他一個微笑,不語。


    不知何時竟又下起了小雪,綿綿柔柔的翻飛於天際。沫吟洛的眸子忽地停留在蕭閆的手腕上,一處疤痕,想必是留下有較久的時間了。她猛地捉過蕭閆的手腕,掀開那遮在手腕上的衣袖,一道細長的疤痕殘留於手上。蕭閆一驚,拉開沫吟洛的手重又蓋上袖子。“不過是舊疾罷了,沫姑娘何須掛在心上。”


    “蕭公子,有些話……我想問你。”


    蕭閆似乎是料到了什麽,眉頭一緊,“你說。”


    “當初瓦剌使節送來的權杖可是你盜去的?”


    他一聲苦笑,“是又如何?”


    “蕭公子,你向來安分守己,為何要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那他高高在上的皇帝就能不顧人的性命大肆屠殺我蕭府嗎?若不是我僥幸逃出來怕是也要死在他的刀下。若不是我勤讀苦學成人才之輩,他今日能對我禮讓三分嗎?”他又一聲輕笑,“怕是早將我的屍身投於荒山野嶺中罷了。”蕭閆的眼裏蕩漾著愁緒,揮之不去。


    “所以……你就到走神杖,為的就是兩族交好破滅,為的就是朝政不安、時局動亂,兩族再次開戰?”沫吟洛的話淡淡的,“你應該怪的人並非殿下,而是沈逸,是他派蕭愘去挾持玉鳳公主,是他要謀反,陛下不過自衛罷了。”


    蕭閆的頭疼得厲害,他從未如此慌亂過,從未如此不平靜過。他轉身望沫吟洛的臉上布滿焦慮,心疼了幾分。“到如今……你還在幫著他們說話。”他頓了一句,“洛兒,如今我放下仇恨、放下官名利祿,你我一起遠走高飛,如何?”蕭閆眸子裏的情太過深重,心裏的思念太過長久。為何?他會突然對自己說這些?為何?他會將情寄托於我?


    蕭閆抬手向她靠近了幾分,想去擁住她,他心懷希望與期盼可待他望見沫吟洛後退半步的動作,心驟然落下。他眼裏的失望一時間全都湧現出來。“是我太過勉強你,是我太衝動。”


    “蕭公子……”


    他轉過身去,閉上眼睛,良久,道:“若這世間從來不曾有過他段熙塵,你可會將你的心放於我這裏?”


    “……”沫吟洛聽他這麽一句話後,怔了好久不知如何開口。“蕭公子,你我身處兩個小島,中間隔著浩瀚無垠的大海,是無論如何也邁不到一起去的。”


    “海又何妨?我照樣可以乘著舟船來到你身旁。”


    “你還是不理解我的意思……”


    “夠了……你相信他勝過相信你自己,我又何故要求你將心放在我這裏,不是嗎?”


    沫吟洛眉頭緊鎖,她從未見過蕭閆如此頹廢,如此的焦躁不安。蕭閆望沫吟洛的眼神越發多情,越發透徹。沫吟洛亦心酸了些許。他似乎是看夠她的神色、讀徹她的心事,輾轉,提步而去。


    白雪依舊,蕭閆對她的情依舊。


    沫吟洛對蕭閆是心懷愧疚的,他對她情深義重,而她卻毫無察覺,辜負了他的情。沫吟洛在恍惚……許是不夠在乎他。她以為對蕭閆心懷一輩子的愧疚、在他需要幫助時給予他一隻手就是彌補。然而,並非如此。


    夜色愈加深邃,沫吟洛盤坐於鋪子上,手中握著一紙信件。自午前在皇宮的那一分別沫吟洛的心就持搖不定,而待她迴興王府已是入夜時分,就有蕭府的人送來信。來人名為館瞳。


    她本是猶豫至極,接過信件後許久未敢拆開。借著窗外的月光,她方可瞧清楚信上寫下的個個端端正正的字:


    洛兒,我知你心不在我這裏,午前許是我的衝動之語,可也是我的內心之話。我既已知多年前的真相,既已明曉一切,亦無牽無掛了。這身官服也是時候褪去,這官名也是時候摘下,今後當棄開世俗,避世而去,或許這才是我的歸宿。莫尋。


    落款


    蕭閆


    他離開了,悄然無聲的離開了。蕭閆,真是耐人尋味。沫吟洛坐於窗前仰望皓月當空,心中積滿了愁意。當初去查案之時她一早就發現蕭閆很可疑,偏偏那血漬就在蕭府絕跡,偏偏那靈希閣的暗箭觸發射中盜賊,他蕭閆的手上就殘留一處箭刺疤痕。她想了很久都沒敢往蕭閆那裏想,她相信蕭閆不會這樣,可直至他親口承認,她才不得不相信。


    忽地,夾雜在細雪與微風之中,一曲笛聲悠揚傳入耳畔使她心情舒暢,愁意俱散。這笛聲似乎在哪裏聽過,是那麽的熟悉。沫吟洛循著月色與笛聲推門出去。她即刻提步去尋這令她懷念的笛曲。直到……那樹梅花之下。那揚笛的背影令她心生思念。


    “殿下……”她聲喚起,笛聲落。沫吟洛微微邁步過去,“這笛聲……好熟悉。”


    “何處熟悉?”


    “似乎在哪裏聽到過……”


    段熙塵卻是沒有迴答她的問題,目視著她,良久,道:“你不走嗎?”


    “?”


    “與蕭閆一起。”


    她一個詫異,“你知道?”


    “猜得。”


    “哦……”沫吟洛低頭望著地上潔白的雪,心裏有說不出的難言。


    “沫吟洛。”


    “嗯?”她聞聲猛地抬頭。


    “你是如何想得?”


    “什麽?”


    “蕭閆午前對你說得那些話。”


    見段熙塵問到這裏,沫吟洛不禁兩頰一紅,“殿下是怎知……”


    “偶然聽到了。”


    原來他之前沒走。沫吟洛臉色惆悵,深感些許為難,可迴答起來卻是堅決的很。“吟洛不敢妄言,不過,天下之謎吟洛皆可解之,唯情……尚無解。”


    “所以……你心裏沒有答案。”


    “……”


    “所以你有可能跟他走。”


    “……我不會。”


    段熙塵頓時眉頭一緊,“為何?”


    她漸漸抬眸望入段熙塵的眼瞳,淡淡道:“因為……情不歸此處……”


    這一語含雜太多連沫吟洛自己都不知道、說不透的情感,她自己都猜不透她自己的心思。


    二人如此相之凝視對方許久,良久說不出話來。有梅花順風而落,恰是夾在他們目光所對之處,待其落,心裏亦割舍不掉的心事,亦相向對方傾吐,難奈,卻是無言。


    段熙塵望住沫吟洛的眼睛,心裏的酸楚如泉水噴湧,不能自已。他忽然猶豫抬起手,欲要撫上她的麵龐,可心中似有矛盾存在,手擱在半空不知如何。沫吟洛察覺到他有些糾結的動作,待段熙塵最終將手放下,她心裏一寒,仿佛他的溫度已經離她越來越遠,仿佛他時刻就會從自己身邊離開。沫吟洛在這一霎那有了想再去抓住他的手的衝動,可最終……她沒有。


    段熙塵揚步離開,未曾迴過頭。


    為何……我有一種他再也不會迴來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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