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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麽要追查?


    這也是這段時間,葉時朝問自己最多的一個問題。


    為了真相?有一部分。但是更多的是,他想再見父母一麵。就是這麽簡單的願望,也是他一生的夢想。


    再見母親,除非等來世,所以再見父親的那一絲指望,成了他活著的所有動力……他隻顧自己,完全沒有想過父親的處境,他枉為人子。


    他在實驗室的溫室裏呆了三天了,按照正常情況,今天啞巴應該會來送肥料,溫室裏的所有蔬菜瓜果,農作物以及花品都依賴著那些肥料的滋養,生長的健壯蔥綠。


    啞伯是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視線中的呢?他想了許久,才終於記起來了。


    是五年前,他的實驗室興建起來的第一個月初,他騎著三輪車,帶著肥料,想要進門,被門衛攔住,他耐心地跟門衛比劃著,怎麽趕都不走,直到他注意到騷亂,走到大門口。


    他那個時候正忙得焦頭爛額,態度想必是十分冷漠的,雖懂得手語,卻沒有看他“說”完,隻說:“我們這裏是試驗田,對肥料要求很高。”


    啞巴堅持不懈地向他解釋,自己的肥料是看書學來的方法曬成的,沒有任何化學品,配比也十分科學。


    實驗室裏還有一堆的事,韓梅梅的大嗓子又在到處喊“葉博士”了,他哪裏有功夫“聽”,扭頭要走時,被焦急的啞巴扯住。門衛嗬斥著來拉扯啞伯,用力過猛,啞伯被甩在地上,撞到石頭,額頭上冒出鮮血。


    他至今都記得那副畫麵,幹瘦的老者佝僂著腰躺在地上,滿頭滿臉都是灰,血從灰裏流出來,流進眼睛裏,他顧不上傷口,就隻看他,焦急萬分地用手語說:可以免費試用,滿意了再付錢,價錢也好商量。


    現在想一想,他就隻是想要一個每個月見他一次,又不引人懷疑的機會。


    在小時候的迴憶裏,父親是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腰杆總是挺得直直的,學校裏的學生提起葉教授用到的詞語總是“氣宇軒昂”“帥大叔”……是怎樣的思念,讓他寧願變成佝僂著腰,幹瘦蒼老的模樣,也要呆在兒子身邊?


    葉時朝再也支撐不下去了,捂著臉痛哭出聲,溫室裏花木蔥綠,在他眼中卻是滿目蒼夷。


    為什麽要追查下去?


    這一刻,他恨自己超過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


    為什麽要追查?


    辛寵沒有迴答,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去追溯這個問題,是她錯了嗎?葉時朝錯了嗎?她不願意去深究這個問題,或者說不敢去深究。


    劉訊飛換了個問題,“你在案發現場昏迷,被送去醫院的時候,醫院給你做過藥物檢測,發現你體內有毒素殘留,毒理檢測到今天才出來,是一種叫做裸蓋菇的毒物,有強烈的致幻作用。你的身上沒有注射針眼,所以一定是混在你的食物裏服用下去的,你好好迴憶一下,當天都吃了些什麽,喝了些什麽?”


    辛寵皺了皺眉。


    在看守所的這段時間裏,她除了逃避現實一般的心灰,唯一做的正確的事情就是迴憶案發當天的每分每秒,可是記憶像被上了鎖,能想到的事情,實在太少,太少了。


    她記得她在電話裏跟葉時朝約定好了見麵地點,急著去飛翔大道,開得太急,轉彎的時候,跟一輛銀色的寶馬發生剮蹭,她下車二話不說就掏出名片,急匆匆道:“我全責,賠多少錢,到時候給電話,我都認,現在讓我走,我有急事。”


    寶馬的主人是個美麗風韻的女人,年紀看不起來不小了,但是保養的很好,皮膚溜光水滑,一頭褐色的卷發披在肩上,像美麗的海藻。


    跟她的美麗不相符的是,女人的脾氣很不好,雙手抱胸,冷笑:“就你忙?老娘被耽誤的事要怎麽算?”


    “誤工費我也賠。”辛寵急著要去接葉時朝,隻要能夠早點脫身,她不介意多付點錢。


    可寶馬女似乎一點也不想要錢,堅決要報警,等著交警來處理,交警處理的結果是寶馬女全責,修車費要自付。寶馬女一句都沒申辯,就讓辛寵走了。


    之後的路程,辛寵開車小心了許多,在拐入飛翔大道時,看到一家早餐店,擔心葉時朝沒吃早飯,就下車去買了兩份。


    兩份一模一樣,半糖拿鐵和培根吐司,她和葉時朝一起吃過的為數不多的早餐裏,他最喜歡的似乎就是培根吐司。


    買完早餐之後的記憶就完全沒有了,怎麽想都想不出任何線索。


    她皺著眉將這兩件事複述了一遍,突然想起來自己的車,就問:“我的車呢?車找到了嗎?”


    “你的車就停在葉振言隱居的小屋旁邊,車裏我檢查過了,沒有找到你說得早餐。不過我會派人去核實,汽車剮蹭有交警出警,很好核實,早餐店門口若是沒有監控,就難核實了。”劉訊飛手指點了點桌麵,表情嚴肅起來。


    “可以調取道路監控,我沿著主幹道行駛的,沿路都有監控。”辛寵提醒。


    “熟門熟路啊,不愧是跟過多起大案的犯罪心理專家。隻可惜,犯人的反偵查意識也很強,案發當天道路監控被黑客攻擊,監控丟失的了一部分,恰巧就是你所說的,那個時間段,開往飛翔大道的道路監控。”劉訊飛收起表情,“巧合得讓人不敢相信。”


    若是平時,辛寵必定跳起來了,可此時她卻沒有那份力氣,隻是覺得心驚,驚到失笑,“為了陷害我,竟然做到這個地步……我自問沒有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誰能這麽恨我?”


    劉訊飛又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輕輕的,幾乎聽不清,“我可以假設你真得買了早餐,早餐裏被下了*,你出現幻覺無法自已,那就勢必不能再開車,要有人開車載你到葉振言住處,殺人、棄車逃走。那麽你的車上應該留下證據,可是沒有,你的車上異常幹淨,除了你和葉時朝的指紋和毛發,沒有找到任何第三人上過車的證據。”


    聽到”葉時朝“三個字,辛寵的心口像突然被刺了一刀,痛不堪言,她一直刻意迴避,不去想葉時朝現在的心情,可是逃避終究改變不了什麽。


    耗費了那麽大的心力終於找到了父親,付出的卻是永遠失去父親的代價,而且這份失去都是因為他固執的尋找。還刻意安排他,看到女友,看見唯一信任的人,手拿滴血的刀,站在父親屍身旁邊……


    其痛怎堪忍?


    殺人誅心,最是歹毒。


    陷害她的人,狠毒的心腸,讓她不寒而栗。


    心中所有的痛苦和心疼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再也無法忍受,她兩條腿抬到椅子上,整個人蜷成小小的一團,頭埋在掌心,眼淚洶湧而來,怎麽也止不住。


    看辛寵哭得不成人形,劉訊飛卻笑了,起身遞了盒紙巾過去,拍了下她的背,“懂得哭就對了,剛才那個樣子簡直就是個死人,哭了就說明活過來了,活過來了好好配合調查。”


    辛寵足足哭了一個小時,再抬頭時,兩隻眼睛腫得像核桃,但是眼神卻堅定了許多,依稀能夠看得出以前雷厲風行的影子。


    她咬牙,“啞伯不是我殺的,有人要陷害我,置我於死地。既然你也認為這個案子跟鬼美人舊案有關,我希望你能將那起案子的細節告訴我和他……”


    “他是指葉時朝?”劉訊飛抬了抬眉毛,“這個我要考慮一下。我之所以懷疑這起案子跟鬼美人舊案有關,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說著,拿出一張照片。


    是辛寵進入看守所之前拍的,辛寵本人並不知道,因為當時她正全身*背對著相機,隻不過照片沒有拍全身,而是隻拍了後背。她皮膚很好,白皙又細膩,後背的蝴蝶骨異常漂亮,就在蝴蝶骨下方,一隻嬌豔欲滴的蝴蝶展翅欲飛,那隻蝴蝶十分詭異,半邊翅膀是美人臉,半邊翅膀赫然形成骷髏的花紋。


    鬼美人鳳蝶。


    辛寵從沒有如此害怕,她跳起來,大叫:“不可能,我身上沒有紋身,更何況是……紋這種東西……”


    叫著就要脫衣服,已經什麽都不顧了,劉訊飛慌忙走過去,用自己的外套,將她包住,喝止她:“你脫了衣服能證明什麽?證明你不知道自己身上什麽時候多了這個紋身?證明不了!”


    “我不能自證,但是他能幫我證明……”辛寵崩潰道:“他能證明,就在一個月前,不,二十五天之前,我的身上還沒有這個紋身。”


    “他是指葉時朝?”劉訊飛皺眉,“他怎麽能證明?”


    “他看到過,案發前不久,我們……上過床。”當眾說這些,實在是太讓人羞恥了,而且又是為了自證,自尊被扔在腳下踩的感覺,辛寵這一生都沒有體會過,但是眼下,她還有資格談自尊嗎?她強撐著一口氣,“他能證明……隻要他願意。”


    劉訊飛點頭,“我會請他過來協助調查。”


    辛寵抱著最後一線希望,猶豫著,問:“我能見他一麵嗎?”


    劉訊飛沒有正麵迴答:“他是受害者家屬……看他的意願吧。”


    辛寵沒有糾纏,“我最後問一件事,麻煩你一定幫我打聽清楚。”


    “說吧,隻要是我能打聽到的。”劉訊飛說。


    “我哥……辛格,他在醫院說他被停職了。我當時腦子裏太亂,不清醒,也沒具體問,泄露案情資料的人抓到沒有?”辛寵雖然手還在顫抖,但是略微恢複了一絲理智。


    “這個不用打聽。”劉訊飛抬了抬眉毛,“這個案子太典型了,我剛來到這邊就聽說了。人已經抓到了,不是辛格隊的,是局裏的一個清潔工,這個清潔工自己愛打遊戲,懂得電腦,聽說這類消息能賣錢,就起了歪心思。雖然不是辛格隊裏的人幹的吧,但他也總有監管不到位的責任,隻是暫時停職,不算冤枉他。”


    辛寵略放下心來,“謝謝。”


    “今天算是跟你打聲招唿,你迴去再好好迴憶迴憶,要是再想起什麽來,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我。”劉訊飛站了起來,麵帶憂慮,“現在的證據可謂是鐵證,不用查,直接將你送檢都足夠。希望你能證明,我不是在浪費時間。”


    “我不是殺人犯,更不是鬼美人。”辛寵抬起頭,目光倔強而清明,一字一句都咬著牙,“我一定會證明自己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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