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季淩紓等了許久,等來的卻是落在脖頸處的溫熱一吻。


    他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看見江禦埋頭在他肩旁,薄唇又蹭了蹭那黧烏色的痕紋。


    「明明不醜,」


    江禦輕聲道,


    「像墨色的梅花。」


    季淩紓的胸口忽然很沉。


    像有漫山遍野的野梅在他胸腔裏震耳欲聾地盛放。


    他感覺到江禦又湊近了些,像是為了讓他徹底安心,再一次覆上了他的脖頸。


    咕嚕……


    水聲咽然。


    江禦緩緩睜開眼,早已不見情迷和意亂,琉璃般透澈的瞳眸裏全然是冰冷的寒意。


    隻聽他冷冷開口:


    「終於找到你了。」


    伸手不見五指的水底流淌出幾許螢光,照亮聳立在他麵前的巨大獸像的冰山一角。


    於菟沉默良久,四周滌盪出的每一點浪沫裏仿佛都是它的目光,聚攏在江禦的身上,將他從頭到尾地咀嚼打量。


    它忽然大笑了起來:


    「江禦啊江禦,你還真是可怕。對你那愛徒都捨得用美人計,我看你啊比那成聖的明宵小兒還沒有七情六慾。」


    第91章 墨梅玉靨


    「無形無心之物,談何七情六慾。」


    江禦漠然迴敬道。


    此番他才終於看清這彌藏在湖底的獸身神像,青銅築成的軀體上布滿詭怪的損痕,玄虯盤桓,灰魚護繞,岫色的脊背上聳映著寒光,巍然如萬獸之王。


    這並非於菟的真身。而隻是一具從千餘年前遺留下來的,曾受過人參拜的銅像而已。


    「你就是放不下這形和心,才會著了明宵小兒的道吧。」


    於菟毫不留情地嘲笑他道。


    「不過這次,你身上明宵小兒的味道倒是淡了不少,哼,我早知不能指望他,他果然還是奈何不了你。」


    「他的確靠不住,」


    江禦淡淡道,


    「否則千年前就該將你斬草除根,也免了今日的禍患。」


    說話間,水中的波紋已悄然在江禦指間凝成水鋒,狀似劍羽。


    於菟聞言卻悶悶大笑了起來,二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反而消散了許多,它伸出蛇尾將那水刃從江禦手中揮散了去:


    「看來你還是忘了,不,你是沒能想起來。當年明宵可是把我屠滅的幹幹淨淨,連帶我所有的信徒也都死在了他的神霧之下。」


    巨像狎昵地眯起了眼,


    「我曾經完全在這世上消失過。但可惜的是,明宵再防也防不住人心底的信仰,隻消有那麽一丁點,我便能死灰復燃。江禦,這就是你和我們的區別,你沒成過聖,肉體凡胎死便是死,而聖神是永遠也斬不盡,殺不死的。」


    它細細打量著江禦微微蹙起的眉心,他的記憶似乎還是被天罰磨損掉了一些,至少還沒想起他們之間的過節。


    這機會千載難逢,它可以好好利用。


    於菟近乎無聲地嗤笑了一瞬,隻見水中潮沙鼓動,它用一隻僅剩畸形獸骨、不連皮肉的石手將江禦捧起,舉平至它那雙隻有眼白的獸瞳前:


    「你殺不死明宵,但同為聖神的我可以。江禦,你想不想和我做個交易?」


    江禦哂笑一聲:


    「你是他的手下敗將,況且他不還是讓你這餘燼又燃起了火星,你讓我如何信你能殺他?」


    於菟似乎是咧了趔嘴:


    「這千年來我一直都在腦海中重新演練當年那一戰,那時敗給他是我輕敵,但我絕不會輸給同一個人兩次。更何況我的力量你也見識過了,隻有我的墮藪能解構他的天道。隻要你把季淩紓交給我,我便幫你……」


    撲鼕——!


    於菟的聲音被四濺開來的水花聲打斷。


    蒼茫無物的獸瞳中似乎閃過了一瞬的訝然。


    是那隻承起江禦的巨臂,在江禦手中的水劍下驟然斷離肢體,轟塌落入了水底的深淵。


    「你的籌碼很誘人,」


    江禦在粘稠的黑水中亦身輕如燕,翩然落在了列陣在於菟周身的魚像上。


    「但你開的條件實在是天方夜譚,斷無商量的餘地。」


    「商不商量可由不得你說了算,」於菟冷笑起來,「你以為現在的你還值得忌憚嗎?」


    它抬起另一隻似鷹隼又似叢獸的爪,漩渦在它掌心越攏越大,像極近的月盤,幾乎要沒有邊界。


    哢嚓。


    在那縷墮藪成形前,又一條石臂被江禦斬斷,連帶著那漩渦一起墜入湖底。


    「當年柴榮心急居功,不然若去鴉川收拾你的人是我,你根本就不會有今日與我談交易的機會。」


    江禦撫了撫手中水鑄的劍刃,他的手指還是太過綿軟無力,否則這一劍該斬下的就是這巨像的脖子。


    「如今我雖羸弱,你也不過是連真身之形都攏不起來的強弩之末罷了,說什麽死灰復燃枯木逢春,要不我幹脆在此處把你的春天也斬斷好了?」


    周身的潮水劇烈地湧動起來,湖底地動山搖,昭示著兇神的憤怒。


    隻有江禦身旁的方寸之地水清漣緩,不受侵擾。


    湍流反覆激盪了許久,最終隨著於菟猶如吟咒般的暗罵聲而緩緩停歇。


    它不耐道:


    「你能砍斷的不過是我的分支幻影而已,有什麽好狂妄的?」


    而且它看得分明,江禦此時根本沒恢復多少功法,砍斷它兩臂後手掌就已經被震得通紅,根本就是玉石俱焚的愚蠢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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