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皇城宮裏的那些汙垢已經被他盡數吸納,化為了自己的修為。


    睡夢中的白苑嗚咽了一聲,模糊地喊了聲「阿鶴」,又往仝從鶴身邊蹭了蹭。


    這次仝從鶴倒是沒有踹開他。


    百年前與江禦師徒分別後,仝從鶴日日夜夜都在致力於提升修為,甚至一度癡迷於此,他週遊平玉原各處,不斷收集秘籍仙術,久而久之,竟也有些淡忘了自己在鴉川受過的那些屈辱。


    江禦贈予他的法器白綾屬性親水,他便常在江川湖水邊打座修悟,有日夜晚他照常找到一處人跡罕至的窪穀。


    蒹葭連天,露滴輕寒。


    耳畔忽然傳來陣陣悽厲的慘叫,血腥味將蒹白色的夜尾染紅,刀光劍影之中,有雜亂倉皇的腳步聲離他越來越近。


    在野外,殺人放火之事並不少見,道士鬥法、仙修降魔,或是遊海俠打劫搶掠,仝從鶴並不想被波及進去,正欲悄無聲息地離開此地時,他一睜眼,和一渾身是血的少年撞了個滿懷。


    那瞬間,仝從鶴渾身的肌肉驟然緊縮。


    正在倉皇逃命的少年正是多年前讓他替死的墨族大少爺,白苑。


    白苑聞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檀香味道,起初是不敢置信,抬起眼看清他的麵孔後,眼淚最先一滴連著一滴地順著下巴落在了仝從鶴的衣袖上。


    「阿…阿鶴?」


    白苑聲音顫抖,幹澀地看著仝從鶴平靜無波的臉孔,還有那被白綢覆蓋著的,原本俊秀無雙的眼。


    「我是……已經死了嗎?」


    白苑摸了摸自己身上還熱著的血,臉上露出了一個皺巴巴的苦笑,


    「阿鶴,對不起……原來刀刮在身上是那麽疼,你當時一定很疼吧……對不起。」


    他從小養尊處優,部族之間亂作一團腥風血雨時也有人能替他受難去死,沒想到此時此刻竟還是落得個傷痕累累、走投無路的境地。


    仝從鶴隻能感覺到他又長高了些,也消瘦了許多。


    此處菰蒲荻花重重疊疊,江天水鏡遼遠寬闊,是鴉川中不曾有過的景色,白苑大概是把這裏當做了瀕死彌留之際靈魂所在的彼岸。


    他埋頭在仝從鶴懷裏哭了許久,一如兒時每次被族中長老訓誡後,迴到房間裏向仝從鶴訴苦那般。


    「阿鶴,你肯定不想理我,也不想再見到我了,對不對?」


    白苑抽噎道,


    「自從那天之後,我每一天都在後悔,如果我沒有那麽懦弱,是不是當初就還有別的辦法,別的能讓你免於一死的辦法……」


    「是我沒用,沒能好好珍惜你換給我的這條命……那白虎一族兇殘至極,我們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他們把族人趕盡殺絕……所有人,都死了。阿鶴…我好累,我逃不動了,我時常在想,滅族也是我們應得的,如果你還能看見的話,就當我們是在為拋棄你而贖罪好了……」


    白苑流了很多的血,說會兒話的功夫已經把仝從鶴的衣衫都染上了血色。


    仝從鶴聽到他說他們一族都死了的時候,竟再也扼製不住地彎起了唇角。


    在白苑失去求生的意識,緩緩要閉上眼時,一雙飽有溫度的手忽然扣住了他的肩。


    他愕然睜眼,隻見仝從鶴將他打橫抱了起來,而不遠處火光縱然,點燃一跺又一跺的月白色蒹葭。


    墨族的人追來了!


    他還沒有死?!


    「……阿鶴??」


    白苑瞪大了眼睛,近乎喜極而泣地又哭了出來。


    「噓,」


    仝從鶴的語氣何其溫柔,仿若他們之間從未有過生離死別,也沒有過芥蒂和恩仇,


    「抱緊我,我帶你甩開他們。」


    「……嗯!」


    白苑一時間又驚又喜說不出話來,隻習以為常地安心躲在了仝從鶴的懷裏。


    仝從鶴解下眼上的白綾,那綾羅赫然變得鋪天蓋地,如銀河漫夜,貫月長箭,淩厲而暴虐地將蒹葭地中的追兵悉數絞殺。


    掛在他身上的白苑看呆了眼,沒想到許久不見,他的阿鶴竟然變得這麽厲害了…小時候他就覺得阿鶴很有天賦,也和長老們提過許多次想送阿鶴去學道修煉,可惜每次都會被訓斥駁迴,罰他跪了不知多少次祠堂。


    現在阿鶴終於如願以償了……


    白苑看向仝從鶴的眼睛亮晶晶的,重逢、憐惜、為愛人的如願以償感到幸運的喜悅衝散了亡命天涯的不安。


    「阿鶴…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我不求你會原諒我,但謝謝你……謝謝你還願意救我,我們以後……呃…………」


    「阿…鶴……?」


    冰冷的白綾貫穿白苑的喉嚨,他口中噴出一口血來,再也吐不出更多的字句。


    「我可從來沒說過要救你。」


    仝從鶴依然溫柔地抱著他,隻是眼神深處的厭惡是如此的讓人不寒而慄。


    「阿苑啊,看不見此刻你臉上的表情應該會成為我人生中的一個遺憾吧,」


    他輕輕撫摸著白苑的額發,幫白苑擦去因割喉之痛而流出的滴滴豆大冷汗,


    「我當時有多絕望,你也要好好感受才行啊。」


    修長的手指摩挲著白苑杏花般圓晶水靈的眼眸,白苑止不住地發著抖,絕望地流下了最後幾滴眼淚。


    血卻流了一夜才徹底幹涸。


    除了仝從鶴,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那晚他是如何將白苑挫骨揚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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