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拿著吃。」


    楊鑫不好意思拒絕,隻好接過:「謝謝祖祖。」


    「謝啥嘛。」


    祖祖說:「一家人。好好念書,以後有出息。」


    楊鑫從來沒見過她姨父姨母,不過每次迴家,經過那個路口,都會看到老祖祖。老祖祖給她買過雪糕,她見了老祖祖便乖巧地打聲招唿。老祖祖很喜歡她,總會掏出五毛錢,拉著她去買一隻雪糕,讓她拿著迴家路上吃。對楊鑫來說,這是特別美好的事,這世上除了爺爺楊文修,沒人會給她買雪糕。


    她把這件事告訴爺爺,爺爺很感慨地說:「那是我姑姑,你叫祖祖。老祖祖心地好,我小的時候家裏窮,她也經常給我拿吃的。她原來一個人住鄉下,這幾年被你姨母接到鎮上一起住。他們家這關係,哎,也是一團糟。」


    楊鑫很喜歡老祖祖。


    然而好事不長,沒過一個月,有一天放學,她經過那路口沒見到祖祖。迴到家,楊文修告訴她:「你老祖祖失蹤了。」


    「失蹤了?」


    楊鑫不懂:「為啥失蹤啊?」


    楊文修說:「昨天晚上,跟你姨母吵架,慪了氣,氣得沒吃飯。昨半夜失蹤了,已經一天不見人影,現在到處在找人呢。」


    楊鑫有點蒙。


    她跟姨母家不熟,不太知道姨母家的事,楊文修也沒怎麽說。天快黑的時候,楊文修說:「你在家,我去鎮上看看老祖祖找到了沒有。」


    楊鑫說:「我也去吧。」


    楊文修說:「你別去,你在家待著。」


    晚上,楊文修迴來,聽說人還是沒找到。


    到處都找遍了。


    第三天,家人在離小鎮三公裏外的深山裏,找到了老祖祖的屍體。老祖祖上吊了,用根麻繩把自己掛到樹上。楊鑫沒親眼見,聽楊文修說的。又過了兩天,姨母家辦喪酒。雖然平日裏就沒往來過,因為楊文修幫忙找人了,所以也請他去。楊鑫跟爺爺去吃老祖祖的喪酒。吃得莫名其妙,因為姨母家似乎先已經將人下了葬,然後才辦了個酒,意思是答謝。酒席上什麽都沒有,既沒有棺材,也沒有嗩吶,更沒有哭嚎,隻是吃了頓飽飯。酒菜倒是很豐盛。


    楊鑫總覺得這事是假的,可是她再也沒見過老祖祖。


    六一兒童節過了,學校要開始睡午覺了。


    又是煎熬。


    楊鑫討厭夏天。夏天米飯會餿,夏天要睡午覺。


    她討厭睡午覺。


    楊鑫向班主任請求:「老師,我可不可以不睡午覺啊?我睡不著,我待在教室看書可以嗎?」


    班主任說:「不可以,人人都要睡午覺。」


    老師們就像是監獄的牢頭一樣。教導處主任組織了一個小分隊,肩上戴著「大隊長」「中隊長」「小隊長」肩章的十幾個同學,一到午睡時間,就開始在滿校園巡邏。凡是抓到不肯睡覺的人,就將其揪出來,拉到太陽底下暴曬。盛暑的太陽跟火盆似的,幾分鍾就烤得人出油,這種事又丟臉又受罪,孩子們都害怕。


    孩子們積極踴躍,全都想在肩上戴個章,到處去抓人,唿來喝去,特別威風。


    楊鑫被迫躺在床上午睡。


    外麵曬大太陽,宿舍裏像蒸籠一樣,幾十人擠一個屋,完全不透氣。光躺在那,汗就順著臉往下淌,蓆子著背的地方全是濕的。老師像鬼一樣,在各個宿舍間神出鬼沒,手裏拿著一根大棍子,看到誰敢睜著眼睛,或是嘰嘰喳喳說話,或是看書,幹其他事,便一棍子敲在身上:「下來。」


    老師語氣嚴厲,不容反抗:「站到操場上去。」


    「不想睡覺是吧?不想睡覺就下床,到操場上去曬太陽。我看你是想睡覺還是想曬太陽。」


    每一午休,非要捉個幾十人站到操場上去暴曬他才甘心,仿佛有指標。楊鑫很想不通,這麽大太陽,他好好在自己宿舍待著吹電風扇不開心,非要來抓人。


    她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流汗,一分一秒地煎熬,忽然聽到細微的腳步,是老師來了。


    她已經能夠準備地辨別出各種聲音。窗外風吹動樹梢,巡邏的孩子們嘻嘻哈哈笑。隔壁宿舍剛經歷了一場可怕的噩夢,老師嗬斥著,將兩名不睡覺的同學揪到了宿舍外:「不睡覺就給我曬太陽。」


    「啪!」


    耳光聲。有人在挨打,整整齊齊的一排耳光聲,和腳步混在一起。她聽聲音便能想像那個畫麵:孩子們站成了一排,老師從第一個開始,一巴掌一巴掌地打過去。


    有時候用巴掌,有時候用棍子,看老師心情。


    「想睡覺嗎?」老師嚴厲地問。


    「想。」同學齊聲地答。


    「還敢違反紀律嗎?」


    「不敢。」


    「不敢就站著,先站三十分鍾,我看誰還敢再說話。」


    寂靜了。


    老師開始左右徘徊。


    過了一會,那邊結束了,腳步聲就悄悄地逼近,向楊鑫所在的宿舍來。楊鑫感覺那腳步像一種獸,像貓。像貓捉老鼠的時候,躡手躡腳,虎視眈眈。


    她適時地閉上眼。


    腳步沿著過道前進,宿舍裏原本窸窸窣窣的聲音頓時消失,變成死一般的寂靜。老師一個個地巡視床位,觀察學生是真睡還是裝睡。真睡的人唿吸很平靜,還有輕微的鼾聲,裝睡的人,眼睛閉得緊緊的,渾身僵硬,一眼就能看出來。他發現一個裝睡的:「還裝睡,站到操場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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