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突然來到了憶仙穀,“你在做什麽?”


    他神色清冷,似有不悅。


    我趕忙起身向他施禮,“師父,徒兒在種樹。”


    “嗯。誰讓你種的?”


    我心裏猜度,師父這樣問不會是東方默告了師娘的狀吧?千萬不能在他二人之間生出事端。於是趕忙道:“這塊地雜草叢生,荒蕪了很久,徒兒自作主張。”


    “哦,如此大汗……”


    聽他這樣說,怕是自己的模樣太狼狽,失了玉清境的體統,趕忙用袖子在自己臉上抹了兩把“師父見笑了!”


    一隻手臂尷尬地懸在了半空,順勢背了過去。


    我擦完汗,抬頭看他,他的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我的臉。


    “師父為什麽盯著我看?”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摸摸自己的臉,看看自己的手。


    “天哪!”自己的手上花唿唿的一片汙泥!原來山河刨到我衣袖上的土和著汗都讓我抹到了臉上。


    “哎呀!”我急忙再擦臉。


    “莫再擦了,越抹越花。”師父露出了笑容,輕輕撥開了我的手,抬手運凝雲心法將我臉上的泥土都撫了去。


    臉上清涼涼的,心裏也不似那般憋悶,清爽了起來。


    “飛兒,這些時日為師有些忙,白澤代理事務,你要對白澤多恭敬些。”


    “是,師父。前日徒兒不小心撞了白澤師兄,徒兒找機會好好再與他賠禮道歉。”


    “哦,怎麽好端端地撞了白澤?”


    可笑我之前竟莫名其妙地賭氣絕食一天,想起來臉一紅,吞吞吐吐地道:“沒……沒什麽,徒兒走路太急,有些莽撞了……”


    “哦,春風又戲耍你了?”


    我遲疑了一下。


    若是平時,定會與他繪聲繪色地講一講這個師伯如何用果子饞得我流口水,恨得我牙根癢癢,定要找機會去百花島將他島上的仙果吃光!但是,為了不讓師父分心,這些小事還是不與他說了。


    “沒有,師伯對徒兒很好,很照顧。”


    “哦……”一雙皓亮的眸子略帶朦朧與思索。


    “寒卿,東部申土州信使有急事求見。”師父話到一半被送信來的陸雪打斷了。


    “早些迴去。”他飛身迴了大殿。


    陸雪則留下來與我一起理著樹苗,“飛兒,辛苦你了。”


    “師娘客氣,徒兒應該做的。”我畢恭畢敬地道。


    “師娘聽十四說,你很會做雪梨茶點?聽說常常做給大家呢。”陸雪言辭中滿是試探之意。


    我心想,莫不是這糕點也妨礙到了師娘……


    “跟十四師兄學的,稀罕了幾天。以後不做了。”


    “哦,小孩子總是頭腦一熱喜歡什麽就撲上去不管不顧的。待物這樣倒也無所謂,待人可就不好了。”陸雪似笑非笑地道。


    “哦。”我一邊種樹一邊應著她的含沙射影。


    “飛兒,師娘四萬年沒陪在你師父身邊。師娘心裏極愧疚,想好好補償他。最近師娘一直陪著他,沒顧上照顧你們。若有不周的地方,莫要怪師娘。”陸雪笑起來的模樣好美,可那雙美目中卻映著一絲戾光。


    “怎麽會呢……”我嘴上是這樣說,心裏卻念叨了起來,“一直陪著他……”


    “你師父是九州帝師,天界尊崇的重明神。他無比尊貴你說是吧?”陸雪繼續道。


    “是!”我低著頭忙著舀水澆樹。


    “你師父待你們視如己出、恩重如山,若有人損害了他的身體、他的清譽,你們這些徒弟是不是義不容辭地替師父維護呢?”


    “是!”我又舀了一大瓢水。


    “師娘上山前聽說寒卿曾抱迴一個小仙娥,他臉上竟帶著吻痕。二人衣衫不整,親密無間,纏綿悱惻,親親我我……”


    我丟下了手裏的瓢,將水桶裏的水一股腦澆了樹,樹坑中的水滿溢了出來。


    說了這麽多原來是與我講這個事……不過是中了攝魂術出現幻覺親了一下,怎得謠傳成了親密無間,纏綿悱惻了?她與我講這事可是覺得我輕薄了師父?


    “師娘,徒兒中過迷魂術出現幻覺對師父失了禮數不假。但纏綿悱惻,親親我我這樣的話都是謠傳。請師娘莫要在意。”我迴了一句,提著水桶來到了靜思湖畔,清洗上麵的泥水。


    陸雪便跟我到了湖畔,鼻腔裏輕“哼”了一聲,“無論謠傳如何歪曲,總不是空穴來風。即便不是小仙娥,是個如你這般伶俐可愛的小男徒,你師父的名譽都會被敗壞,淪為旁人茶前飯後的談資。”


    “哦,是嗎。”我一邊繼續手中的活,將樹苗整理好,工具安放妥當,一邊隨口應了她一句。心想,“你們的事都被外麵當評書講了,師父也沒在意什麽啊。”


    “飛兒你是個聰明的徒弟,該何去何從,你心裏清楚。”


    “樹,徒兒種完了。吃了的梨子就算償還師娘了。至於一些子虛烏有的事,請師娘信任師父。不要道聽途說。”


    既然話不投機,我也不想與她解釋什麽,躲開他二人便是。我向陸雪施禮後,抱著山河轉身離開了。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小徒弟!我這師娘還管不了你了。”一個美豔豔卻冷冰冰的笑容。


    發生這一幕,我萬萬沒想到。那次“吻痕”事件後,師父與我講“為將者,貪譽必辱”,若在戰場上過分沽名釣譽,很容易中了敵人的激將法害了自己。


    十五師兄也勸我不必在意此事。因為師父和玉清境這樣的地位,外界的傳聞從來沒有斷過。有很多是出自於敵方的編造,目的就是破壞師父的形象和影響力。若玉清境將這些放於心上,別說打勝賬,大家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那時候師父不在意,師兄們當笑談,我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如今陸雪這樣一說,重新來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能躲多遠我便得躲多遠。


    悶悶不樂地迴到玉虛宮,卻被十四師兄楚方拽進了後院的廚房。


    “小師弟,今天你一定要幫師兄啊!”


    “怎麽了?”我見十四師兄的狀態和平時不太一樣,很是激動。


    “小師弟,你知道我最擅長什麽的。”


    “知道啊,製毒,解毒。”


    “我在萬卷樓尋到了一個上古毒方,欲罷不能啊。”


    “師兄,你又要重操舊業了嗎?”我驚道。


    “不!不!我隻是配出了這個上古毒藥,不配出解藥來,心裏難受啊。”


    說來十四師兄負責大家的飲食是一個蠻有意思的事。


    其實玉清境本可以找個專門的大廚。但是一來玉清境是光明聖地,不方便讓一些閑雜人等入住;另一個原因是,十四師兄發願做美味可口的食物來彌補年少狂妄犯下的錯誤。


    十四師兄其實最擅長的並不是做食物,而是精於毒術。當年叱吒天界,攪和得三山五嶽的仙神不得安寧的“絕魂毒尊”便是他。


    當年他還不是師父的徒弟,因不服師父的醫術,用奇毒將三山五嶽的神君統統毒翻,留下了自己的大號,下了戰書挑戰師父。


    師父將中毒神君醫治了好。十四師兄卻不肯罷休,傾力煉製了一種無解之毒,想要投於師父,卻因施用不當毒了自己。十四師兄中毒後自解無方,苦不堪言。師父便與他解了毒並勸教於他。


    十四師兄自食其果,嚐到了中毒之苦,於是痛改前非,拜師父為師。發願不再毒害別人,隻做讓人快樂和滿足的美食。


    當然這份心願是極好的,十四師兄的態度也是極認真的。但他做的飯也是無法形容的……師父待他寬容,大家不好掃他的興,改過自新的機會總要給他,好吃難吃的隻要毒不死也便忍了。


    但他也有“偷懶”的時候,比如糾結於研究蔬菜水果的分類,雞屁股和鴨屁股有什麽不同。時常將鑽研毒藥的一些習慣用在了廚房裏,以至於研究得癡迷了,便顧不上做飯了。於是我就成了替補的廚子。


    這次他尋到了一個上古毒方配了出來,現在又興奮不已地要配解藥。一定要讓我替他來做陸雪要的雪梨糕。


    “沒事,她本來就是要嚐你做的。你就幫幫師兄吧。師兄都被她嫌棄死了。”十四師兄說著抄起桌上的一個小罐子興奮地奔去了煉丹室。


    “師兄!你……”我的話沒說完,他便跑沒影了。


    “你居然把毒藥,拿到了廚房琢磨……”


    無奈隻好替十四師兄將雪梨糕做了出來。端著那盤糕點,心裏敲鼓,“這糕點做出來,她又要與我說些什麽呢?本想躲著她的……”


    陸雪果然在師父的書房,替師父研墨。連師父忙事務她都寸步不離。我默默無聲將茶水茶點奉了上去。


    “飛兒,這糕點還是楚方做的嗎?”陸雪的語氣中透著不滿和挑剔。


    師父卻兀自低頭批著公文,一言不發,亦不看我。


    “是小徒做的。”我心想當年叱吒天界的“絕魂毒尊”被逼到這份上也著實不易。


    陸雪拿起一塊雪梨糕,輕啟丹唇咬了一小口品了一品,遂笑盈盈地看了我一眼,轉到師父身旁,將那咬了一口的雪梨糕送到了師父的嘴邊,“寒卿,以前雪兒最愛做這茶點了,沒想到飛兒學得可真像啊。”


    師父放下了筆,抬頭看向我。


    見陸雪這般與師父親昵,我抱著托盤低頭躬身,冷冷地道了一句,“徒兒告退!”轉身而走。


    剛走出兩步,身後的陸雪突然急唿了一聲“寒卿!”,聲音極為淒厲。


    聽那唿聲不對勁,我忙轉身看她。


    隻見她的嘴角淌下一行鮮血,閉目倒在了師父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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